西平关是边陲要塞,常年有驻军三千;只是最近天下不太平,年景又不好、匪患又多,要不西平关里也不至于一小半都是穷苦百姓。
守将嘬了半天牙花子,最终也只派出一名副将领着三百名军士护送驼队。
一直送到洛京那是不可能的,只要送驼队出了大漠就算是完成任务。
对,大漠。
西平关本质上就是大梁西疆大漠中最大的一处绿地,不是绿洲、是绿地。这地方有地下暗河、水源丰富,足够灌溉耕种,所以才能支撑的起一座关城。
出了西平关,东西南北那就全是大漠,到了下一站虎阳关才算是离开了大漠的范围,这一路还要走上两个月。
本来两百多人的驼队一下子变成了九百多人,三百人的西平关护军之外还跟来了三百多名西平关的穷苦百姓。
这些人在西平关都活不下去了,一门心思只想跟着驼队一起走,运气好的话也许能一路跟到虎阳关讨生活,运气不好的话死就死吧,总好过在深处大漠中的西平关中等死。
正常来说,驼队里面跟着点穷人也属于正常,驼队需要人手打杂帮忙的时候只要只要给他们一口吃喝就行。
只是这次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毕竟这是藏海大师所在的驼队,藏海大师慈悲为怀,肯定不会见死不救,所以一口气居然来了三百多人。
领命护送的副将脸色发黑,哈布会长也有些提心吊胆,这些人都比护军的人数多了。
谁知道这些人里有没有沙匪的探子眼线?
要不是藏海大师说要带着,这些人早就被副将驱散了,根本都出不了西平关。
另一边,驻跸寺的住持给藏海大师硬塞了两个跟班,一个叫慧宗、一个叫慧衍。
驻跸寺住持本是想要请藏海大师收他们两个为徒,但是藏海大师在收徒这方面还真不是一般的严格,哪怕是驻跸寺住持的徒弟都没看上眼,居然一口拒绝了。
即便如此,这两个慧字辈的和尚也还是被硬塞给了藏海大师,藏海大师拗不过,只能收这两个和尚做了挂名弟子。
这一下,尼布拉反而成了大师兄。
尼布拉照常事师如事父,鞍前马后、当牛做马、毫无怨言,新来的慧宗和慧衍也是两个手脚勤快有眼力的主,对藏海大师极为恭敬,对尼布拉也当成是大师兄对待,与旁人聊天相处也是随和有礼的很。
赵小牛本以为自己会被安排跟着那位怒爷,谁想到怒爷却把他打发去了哈布会长那边。
哈布会长本来对少了一条胳膊的赵小牛不甚在意,毕竟这就是个残废。
没想到赵小牛干活特别的卖力气,一条胳膊干的活一点不输给那些四肢健全的人。而且这个赵小牛还特别任劳任怨、吃苦耐劳,人也特别的随和,哪怕是有人开他的玩笑他也不甚介意。
“哎……,挺好一个人,真是个棒小伙子。可惜了。”哈布会长啧啧叹息。
至于说王琦……。
吃饱睡、睡饱吃,不干活还到处乱窜,日常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像个话痨一样和人聊天扯淡。
偏偏这位爷极有见识,聊的天特别新鲜,天上地下、风土人情、大梁内外,啥啥都能聊两句。
很多东西就连哈布会长都没听说过。
哈布会长一度怀疑怒爷哪来的这么多见识?
周言那就安静多了,除非是休息的时候或者是王琦喊她,否则连骆驼都不下。
周言抱着一米三在西平关里转悠了好几天,买了三百多斤盐回来,搞的西平关市面上居然短暂地出现了缺盐……。
现在那些盐就装在四只大袋子里面,挂在周言骑着的那头骆驼身上,再算上周言自身那一百多斤和骑具杂物……。
刚刚好就是一头骆驼长途负重的极限了。
一米三?
一米三被周言抱在怀里的时候是没有份量的,一旦离开周言的怀抱,一米三的份量那就全看周三妹子的心情了……。
周言买的全是没研磨过的粗盐块,这种盐相对便宜,最主要的是——吃起来方便。
周言坐在骆驼上,时不时就从盐袋子里掏出几块盐往嘴里一丢,嚼的嘎嘣直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吃糖块。
那么多的糖,就那么生嚼啊?
那可是糖啊……。
卖去洛京可是能换不少钱呢!
怒爷是真舍得。
驼队在大漠里走了一个多月,中间本该找几处城镇和绿洲补充一下的,结果却发现好几个城镇和绿洲全都没了。
“张将军,这是怎么了?我三年前从此处过的时候这些城镇可还在啊……。”哈布会长被这种变故吓的不轻。
还好有副将张统领着三百护军随行,否则整个驼队都要埋在这大漠里面了。
“天灾人祸呗。”副将张统叹了口气:“天时不好,不是久旱无雨就是大洪大涝,民变和叛军蜂起,这大梁从北到南、从东到西,就没有一处太平的。”
张副将骑在马上,向着东南方拱了拱手:“所以当今圣上才会派藏海大师去西竺求取经书,指望等藏海大师回来以后以佛经教化世人,改了咱大梁的国运。”
“啊?”哈布会长微微一愣神,问出来一个以前从未怀疑过的问题:“这能行吗?”
张统将面孔一板,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到:“藏海大师是得道高僧,当今圣上又一心向佛。我佛慈悲,必会普度众生。”
“哦……。”哈布会长只感觉这位张将军的态度也太过于公式化了一点,说的不太像是真心话……。
然后哈布会长就开始聊正事:“张将军,这一路上虽有将军带着诸位将士护送,但是咱们缺少粮水,怕是……。”
张统面色一正:“这个不必担心,咱们出发之前刘将军就已经派人去虎阳关送信了,我也已派出前哨去虎阳关了。虎阳关那边的接应这几日就会到了。”
“如此,那就有劳将军了。”哈布会长闻言大喜。
藏海大师依旧是每日坚持功课、念经诵佛,每次都有不少跟着驼队的穷苦人听他弘扬佛法。
刚开始这些人还能领到些许的食水,到了后来驼队没了补充,实在是拿不出食水接济这些人了,这些人就只能是干瞪眼听着藏海大师念经,该饿还是会饿、该死还是会死。
死的人多了,藏海大师就要忙着帮这些死者超度,念一些往生超度的经文,超度他们死后去往西极须弥。
军士们倒是有不少人想要去听个新鲜,无奈军律严明,想听也没得听。
至于说驼队的伙计们?
都听了一路了,反正也听不明白,早就听腻了。
倒是藏海大师当初做法驱散恶蜃川的事情照样还是被大家伙津津乐道,以至于把藏海大师传的和神仙一样。
“屁的驱散恶蜃川,分明就是你们自己热迷糊了,要不是运气好离我住的地方近,粘了些许微薄的水汽,你们早就嗝屁了。”王琦抱着个膀子,一脸的不屑:“你们当时那个样子和回光返照也差不多了,出现点幻觉很正常。那个秃鸡蛋次次做法驱散恶蜃川,有哪次成功了?要不是老子拦住了你们,你们早死球了!”
“怒爷,您这话可就不对了。”立刻就有人跳出来反对:“我们当时看见的东西那可是一模一样的,如果是热晕了,总不能这么多的人全是同一种幻觉吧?”
“要不说你们是热晕了呢?”王琦一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人在缺水的时候最想要啥?可不就是水?是繁荣昌盛的大城?是美女舞姬?是美食美酒?人嘛,都差不多,幻觉也都大差不差,你们相互之间又都熟悉的很,迷迷糊糊就以为自己看到的都是一样的玩意。也别说这些幻觉了,哪怕你们集体看见佛祖了都不奇怪,毕竟有个秃鸡蛋天天在你们耳边敲木鱼念经。”
“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啊?”
“对啊,要不是遇见了怒爷,咱们肯定死了。”
“嗯,怒爷这话虽然糙了点,但是越琢磨越有道理啊。还真是那么回事。”
“说句不该说的,藏海大师那些法事确实没什么用啊……。”
众人开始纷纷表示赞同。
“怒爷、怒爷,您慎言啊……。咱们不是说好的吗?”哈布会长这个急啊……。
人家张副将可就在边上看着呢,结果这位爷还故意说的那么大声。
“怕什么?说实话都不让了?”王琦撇嘴:“西平关屁大点地方,驻跸寺里才两百多号僧众,就占了三分之一的田地。念经诵佛有用的话,西平关里哪来的那么多穷人?也没见这些个秃鸡蛋把盗匪给念没了。”
“哎呀!怒爷!您!您怎么……。”哈布会长急的直跺脚。
“老施主。”慧宗双手合十:“鄙寺虽是占了些许田亩,但也是当今圣上为了寺内僧众的衣食所赐。”
“我没说你,你自己送上门了是吧?”王琦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在耍杂技的小狗:“出家人四大皆空,按照佛祖的教化就该身无长物、不受资财,不论功德、不求回报,更不该有地产。一应吃穿用度全靠化缘、更应过午不食,凡事都该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你看看你现在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再看看这些穷苦人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还鄙寺……。你现在是藏海和尚的记名弟子,驻跸寺跟你有个屁关系?怎么?叫你当记名弟子你不满意?吃不得苦?受不得委屈?还跟驻跸寺拎不清?”
慧宗目瞪口呆!
这老头子的口舌怎地如此犀利?
字字诛心!字字诛心啊!
“怒爷。”张统策马来到王琦近前:“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您没见驻跸寺开设粥场吗?我佛慈悲,那可都是白米粥啊。”
“差不多得了。”王琦一脸的嫌弃:“驻跸寺平日里天天都布施?平时布施也是给的白米粥?驻跸寺真有善心,干嘛不把自己的田地分给穷人?我可都打听过了,那些白米粥全是西平关富户出的,刘将军也出了一些。似乎还动用了一些军粮对吧?为的就是求一个好名声,等那秃鸡蛋到了洛京之后能给大家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
张统的脸色瞬间就变了:“老人家,慎言啊!”
这也就是在驼队里,当着藏海大师和这么多人的面,自己实在是没办法,否则定要一刀剁了这个糟老头子。
挪用军粮那可是死罪。
这种事他怎么敢说的?
“慎言个屁!咋地?你还想杀人灭口不成?”王琦根本就没拿这位张副将当回事:“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手下的士卒兄弟。每天吃的那叫人吃的玩意?自己都快饿死了,还特么胡乱穷大方。”
这番话被周围的那些兵卒听了个一字不落,很多人的神色全都变了,张副将的亲兵立刻齐刷刷地看向张副将。
这位怒爷现在所说的话可都属于是动摇军心了。
张统这次是真的想要抽刀子了,不过犹豫再三,却还是忍住了。
说实话,这位怒爷的话虽然难听,可是……。
这全是实话啊……。
当今天子一心向佛,在大梁境内各处大修佛寺,各处寺庙不但不用纳税、还颇多特权。
地主大户和权贵们为了避税,会主动把自己名下的田产挂名到各处寺庙下面,还会利用寺庙的特权大肆兼并普通农户的田地。
农户们失了地、没了家,那就只能去给寺庙当长工,甚至于无处可去,成为流民、卖儿卖女。
年景一年不如一年,饥民灾民遍地都是,盗匪和叛军就如同是雨后春笋一般纷纷冒了出来。
朝堂之上还是有心系黎民百姓的大臣的,也不全是尸位素餐之辈,大家伙就纷纷上书求请当今圣上救济灾民、派兵剿匪……。
结果大梁天子一听——这定然是如今的佛法还不够精纯深厚,如果能够取回真经、更加诚心向佛,那问题必然是迎刃而解!
于是就大费资财,开了一场规模空前的法会,从大梁的芸芸僧众中挑选出来一位真正的高僧大德去往西竺拜佛求经。
这一场法会下来,还真挑出来一位高僧大德——藏海大师。
顺便也揪出来不少假和尚、假大师,里面居然有不少遁入空门躲避官府追缉的杀人犯、采花贼、山匪路霸。
天子震怒,下令将这些人全都砍了,所在寺庙一律查抄。
藏海大师带着自己的三位高徒和尼布拉这个记名弟子一起去屁颠屁颠地跑去西竺拜佛求经。
查抄的这些寺庙的资财全被冲入国库和天子的私人小金库,一部分用于赈济灾民饥民、发放军饷,一部分用于修建佛寺。
皆大欢喜了属于是……。
藏海大师还在海上享受大海的马杀鸡,大梁天子就故态复萌,又开始大兴佛寺、供养神佛。
也许是嫌弃大梁天子心还不够诚,年景变得是越来越不好。
年景越不好,大梁天子就越是大修佛寺,佛寺修的越多,年景就越不好。
死循环了属于是。
大梁天子当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天天伸长了脖子等着藏海大师赶紧取了真经回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藏海大师取了真经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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