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奶奶说，奶奶当年是方圆几十里出了名的名门闺秀，大家小姐。
她看中了爷爷写的那手漂亮的字，毅然嫁了过来。
奶奶自从嫁进年家，因为年家的地主成份，经历了各种批斗和磨难，家道中落。
奶奶藏起了琴棋书画，就这样一直默默的侍奉着婆婆，操持着家务。
特别是当丈夫突然自尽离世，儿子无缘大学的门。
她就变得更加沉默了，入了这凡俗，天天默默的做着这繁琐的家务，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奶奶有个很好听的名字，王砚宁，她，曾经也是诗书传家。
太奶奶说，奶奶极爱看书，并且精通字画。
可这么多年来，除夕从来没见过奶奶有时间去看书写，写写字。
她嫁到了年家，嫁到了这个贫困的家庭，她把她的余生，都用在了辛苦的劳作上。
奶奶为了这个家，牺牲了她自己！
灵堂的白幔在穿堂风里轻轻颤动，线香的烟雾打着旋，混着空气里潮湿的寒意。
除夕跪在蒲团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刺痛抵御心口翻涌的痛苦。
直到那道熟悉的身影穿过门槛，黑色大衣下摆扬起细小的尘埃。
是振飞，他来了！
他捧着花束的指节泛白，深灰围巾裹住半张脸，睫毛却凝着一层薄霜。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撞的瞬间，像两片坠落的枯叶在旋涡里短暂相触。
她看见他喉结滚动，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恍惚间回到他疯狂来到年家那夜，他，也是这样伤感。
香炉里新添的香灰簌簌掉落，除夕垂眸盯着自己膝盖前洇开的水渍，分不清是烛泪还是泪水。
耳边传来鞠躬时衣料摩擦的窸窣，檀香混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雪松气息漫过来，她咬住舌尖，在剧痛中听见自己沙哑的道谢，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枯枝。
振飞走进灵堂，在老人的遗像前深深鞠了三个躬。
而旁边回礼的年家人，除夕就在其中。
那个有一头时尚褐色卷发的，就是除夕。
那个多次回到他的梦中，高高竖起的马尾，经常在他的眼前跳动，那个青涩的小姑娘，去哪里了？
眼前的知性、成熟的除夕，让他觉得恍若隔世。
除夕看到他，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她随即冷静下来，随着家人，磕头还礼。
好似眼前这个男人，和其他前来吊唁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葬礼上有很多事情要忙碌，振飞和年支书以及刘老师，一直不停的在帮忙。
直到老人入土为安，一切，才归于平静。
虽然送走了奶奶，可年家人一时无法从失失去老人的悲伤中缓解过来。
这两天，振飞一直住在学校，村里给他腾出的那个房间里。
他一直想找机会，单独见一下除夕。
可年家人和除夕，却没给他这样的机会。
是呀，他是她的什么人？他有什么资格想见就能见到她。
她伤感的无以复加，他等她，等她走出这个伤痛。
他一定要问清楚孩子的事。
除夕回到家，全家人闭口不提她当初离家出走的事情。
都过去了，他们的孩子终于回来了。
全家人好怕再次提起那个伤心的过往，年老太太的重孙女，爸妈的宝贝女儿除夕，会再次离家出走似的。
她回来了，只要她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就好。
太奶奶目光时刻追随着三个孩子，而母亲，孩子们走到哪儿，母亲都要跟到哪儿，她好怕她的三个孩子，突然间又从她眼前消失似的。
她们知道，如今的除夕已经是深圳一家公司的总经理，而端午，也从深圳的一家技校毕业，进入姐姐的公司，如今也做了项目经理。
两个孩子都出息了！
这好消息，多多少少减轻了全家人因老人去世而带来的伤痛。
一切安静下来，除夕才想到奶奶离世，怎么没看到康欣姐姐回来？
她很奇怪，拉着母亲道：“妈，康馨姐姐去哪儿了？她怎么不在家？”
“哎，这个痴情的傻丫头，她说现在有一个出家的僧人，诗写的很痴情，她认定这个诗作者，就是路平，这个丫头安置好了农家院和私房菜馆，她去找路平去了。”
“找路平，她去哪儿找？”
“谁知道呢？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去找，一个寺庙一个寺庙去找，这怎么能找得到呢？”
除夕这才想起那天他在五台山上偶遇路平的事情。
而此刻的康馨，一座寺庙一座寺庙的找，她不知自己找了多少寺庙，问了多少僧人，可依然没有路平的消息。
她累了，她真的好累，她好想躺下，再不醒来。
可心中的执念，支撑着她，不能放弃。
这晚，她正躺在一个寺庙的斋房内，望着窗外冷冷的月。
顿时心生凄凉，此刻她才明白，她多想有一个家，一个温暖的不被抛弃的家。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漫无目的的去找，何时何月才能找到路平？
突然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拿起手机一看，是年家的电话。
肯定是除夕的妈妈不放心她，特意打电话问问她的情况。
这个世上，真正的把她当女儿疼的，也就是这个年婶了。
她鼻子酸酸的，接通了电话，张口道：“婶子，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
电话那边竟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姐姐，是我，除夕呀。”
除夕，是除夕打电话给她！
这个丫头，她终于回来了，她终于想起给她的姐姐康馨打个电话了。
“你这个丫头，你还记得世上还有个姐姐，你还记得小年庄是你的家，你还知道回来呀？”
突然听到除夕的声音，康馨很是激动，这个丫头终于回来了。
可对这么长时间没有音讯的除夕，她话语中满是抱怨。
“你个该死的丫头，你知不知道你出去这一年多，我和全家人，都为你担惊受怕，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可是回来了！”
“姐姐，我回来了，可是，奶奶走了，奶奶去世了，你，也没回来送奶奶最后一程。”
“除夕，你说什么？奶奶走了，奶奶去世了？我出门的时候，奶奶身体还好好的，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姐姐，是真的，奶奶已经下葬了。”
电话那边的康馨，半天没有说话。
自从除夕离家之后，她默默的告诉自己，她要代替除夕照顾她的家人，照顾太奶奶和奶奶。
可她怎么代替除夕照顾奶奶的，奶奶突然离世了，突然走了，这让远在它乡的康馨，心里万分的悲痛！
“姐姐，回来吧，别找了，那个男人，不值得你这样，放下执念，开始新的生活吧。”
“除夕，不，我一定要找到路平，我要亲眼见到他，我要他当面告诉我，他为什么舍我而去，他真的忍心扔下我，独自一人过这漫漫岁月吗？”
看来这个康馨，不见到路平，她，是不会死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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