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那条通往地底深处的铁轨尽头,风从隧道口灌进来,像是一群亡魂在低语。头顶的灯忽明忽暗,每一次闪烁都像是时间在抽搐,把记忆撕开一道又一道口子。脚下的水泥地裂了缝,渗出暗红色的液体,不像是水,倒像是干涸多年又被重新唤醒的血。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腐木混合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那种寺庙里烧尽的线香味道,熟悉得让人脊背发凉。
周涛就站在我前方三步远的地方,背对着我们,身影被昏黄的灯光拉得很长,几乎贴到了墙上。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压抑。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三年来,我们每一个人都在逃,只有他留了下来。不是因为他不想走,而是因为他不能走。
“你们走吧。”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砸进死水,“我的罪最重,我该留下。”
那一刻,整个隧道仿佛静止了。连风都停了,灯也不再闪。我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得像是有人在胸腔里敲鼓。林晚却动了。她一步一步走向周涛,脚步坚定,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荡的隧道里回荡,像是某种古老的仪式正在开启。
“没有人该独自承担。”她说,声音不大,却穿透了黑暗,“你救了我们每一个人——用这三年的等待,提醒我们回来。”
我看着她的侧脸,在昏光下显得格外清冷。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温柔。那是只有经历过真正死亡的人才会有的神情。我记得那天,我们七个人一起走进这座废弃的地铁站,说是探险,其实是逃避。逃避高考失利,逃避家庭压力,逃避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梦魇。可我们不知道,这座地铁站早在三十年前就停运了,不是因为年久失修,而是因为一场事故——一列载满乘客的列车,在午夜时分驶入隧道后,再也没有出来。
而周涛,是唯一一个提前离开的人。
他本不该回来的。可三年前的那个雨夜,他出现在每个人梦里,穿着湿透的校服,脸上全是泥水,嘴唇发紫,一遍遍重复:“回来……回来……他们在等你们。”
起初我们都以为是幻觉,直到接连有人失踪。阿杰在宿舍阳台消失,小舟在图书馆闭馆后没再出来,老陈的手机最后定位在这座地铁站的b3出口。我们这才意识到,周涛不是在做梦,他是在求救——用灵魂的方式。
林晚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但姿态坚决。那只手在昏暗中像是一道光,划破了层层叠叠的阴霾。周涛缓缓回头,脸上满是泪痕,眼眶深陷,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他的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林晚的手上。
“你们真的……愿意带我走?”他嗓音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
我没有说话,只是向前迈了一步,站到林晚身边。接着是胖子,然后是苏念,最后是沉默寡言的老莫。我们六个人,围成半圆,像是一道人墙,挡在他和深渊之间。
周涛终于抬起手。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林晚的瞬间,整条隧道突然剧烈震动。头顶的灯“啪”地炸裂,玻璃碎片如雨落下。远处传来铁轨摩擦的刺耳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那是列车运行的声音,可这里早已断电多年,不可能有车!
“快!”林晚大喊,“它来了!”
我们同时回头,只见黑暗深处,一束惨白的车灯正缓缓逼近。那光不像是现代列车的LEd,更像是老式白炽灯,泛着黄绿色的光晕,照出车厢外模糊的人影。他们贴在窗边,脸压在玻璃上,眼睛空洞,嘴角扭曲地上扬,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是那趟失踪的列车。
传说中,它每三年就会回来一次,接走那些忘记赎罪的人。
周涛猛地甩开林晚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不行!我不能让你们陪我一起下地狱!”
“你不是一个人犯的错!”我吼道,“那天晚上,是我们逼你留下的!是我们把你锁在工具间,说要给你个‘惊喜’!结果警报响起,我们全跑了,只有你被困在里面!”
他说不出话,只是摇头,泪水不断滚落。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林晚的声音忽然变得极轻,却字字如刀,“每次我梦见你,你都在哭。你说‘对不起’,说‘我不该活下来’。可你根本没错。错的是我们,是我们抛弃了你,是我们让这场仪式 inplete。”
“仪式?”胖子哆嗦着问,“什么仪式?”
没人回答他。但我们心里都清楚——那晚,我们无意间闯入了一个禁忌之地。这座地铁站,原本就是一座镇压怨气的结界。每一根铁轨,每一块砖,都浸染着往生者的执念。而进入这里的七个人,必须完成一场“归还仪式”:七魂齐聚,共同忏悔,才能打破轮回,让亡者安息,生者脱身。
可当年,我们少了一个。
周涛。
他没能离开,也没能死去。他的魂魄被困在这片空间,成了连接阴阳的媒介。而这三年,他用自己的痛苦唤醒我们,只为让我们回来补全这个残缺的局。
列车越来越近,车轮碾过铁轨的声音如同骨骼断裂。我能看见车厢里挤满了人,他们的身体扭曲变形,四肢交缠,像是一团团蠕动的肉瘤。但他们的眼睛,全都盯着周涛。
“他是钥匙。”老莫喃喃道,“只有他彻底放下执念,仪式才能完成。”
“那我们就帮他放下!”林晚再次伸手,这一次,她不再等待回应,而是主动抓住周涛的手腕,用力往前一拽。
周涛踉跄了一下,跌入我们的圈中。
就在这一刻,整条隧道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地面裂开,无数苍白的手从缝隙中伸出,抓向空中。那些是过去三年里失踪的人——他们没能完成仪式,便成了祭品,永远徘徊在入口与终点之间。
“抓紧!”我大喊,一把抱住周涛的肩膀,“别看他们的眼睛!别听他们的声音!”
列车咆哮着冲到我们面前,却在最后一刻戛然而止。车门缓缓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座位上摆着七件湿漉漉的校服,整整齐齐,像是在等待主人归来。
“穿上。”林晚说,“这是最后一步。”
我们彼此对视一眼,没人犹豫。一件件披上那冰冷潮湿的衣服,仿佛重新披上了当年的罪孽与青春。当周涛穿上属于他的那件时,他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一声凄厉的哀嚎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是他三年来积压的所有痛苦、委屈、孤独与不甘,在这一刻全部释放。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想跑……可门打不开……你们为什么不等等我……”
他的哭声撕心裂肺,震得隧道嗡嗡作响。而随着他的宣泄,那些从地底伸出的手开始一根根断裂,列车的灯光逐渐黯淡,最终化为灰烬,随风消散。
红光褪去,风停了,灯也不再闪烁。我们站在原地,浑身湿透,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结束了。”苏念轻声说。
我低头看向手表——凌晨三点十七分。正是那晚事故发生的时间。
可这一次,我们活着走了出去。
阳光刺眼,照在脸上有种久违的暖意。身后,地铁站的大门轰然关闭,铁门上的锈迹迅速蔓延,仿佛整座建筑正在自我封印。我知道,下次再有人试图进入,只会看到一面写着“危房勿近”的水泥墙。
周涛站在出口处,抬头望着天空,久久未语。
良久,他转过身,对我们笑了笑——那是三年来,他第一次笑。
“谢谢你们。”他说,“这次,我终于可以走了。”
我们没有问他要去哪里。但我们都明白,有些人注定无法长久留在人间。他们来一趟,只是为了完成某个未竟之事,然后悄然离去,不留痕迹。
就像风拂过荒原,像雨滴落入深潭。
而我们,将继续活下去。
带着记忆,带着愧疚,也带着那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救赎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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