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能再逃避了。
这句话从林晚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像是一把生锈的刀子,缓慢地割开了车厢里那层凝固的空气。车灯在前方打了个弯,照出桥头斑驳的水泥护栏,上面爬满了暗绿色的苔藓,像是某种活物在呼吸。雨还在下,不是倾盆,而是那种细密、阴冷、渗进骨头里的毛毛雨,打在车窗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佛有无数只手在玻璃外轻轻抓挠。
“如果这辆车要循环……”林晚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吞没,但她的眼神却亮得吓人,像两簇在墓地里燃起的鬼火,“不如我们一起改写结局。”
我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座椅边缘的破皮。那皮革裂开的地方,露出底下黑色的海绵,像是腐烂的肉。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同样的路线,同样的雨夜,同样的桥,同样的倒计时。每一次,车都会在零点十七分冲出护栏,坠入漆黑的河底。然后一切重来,像被谁按下了无形的回放键。
可这一次,林晚说出了那句没人敢说出口的话。
“怎么改?”陈默问。他坐在我旁边,声音干涩,像是喉咙里卡着灰。他的左耳缺了一小块,那是上次撞击时被碎玻璃削掉的。每次循环重启,那道伤都在,血淋淋地提醒我们:这不是梦。
林晚转过头,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司机老周低头盯着方向盘,指节发白;副驾上的女人——我们都叫她“红衣”,因为她总穿那件褪色的酒红色风衣——正用指甲一下下刮着车窗上的水雾,留下五道蜿蜒的痕迹,像血痕。
“这次,我们不让车冲下桥。”林晚说,语气平静得不像在讨论生死,倒像是在商量晚饭吃什么。“我们集体干预——哪怕这意味着我们必须‘死’得更清醒。”
死得更清醒。
这五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太阳穴。我忽然想起第一次循环结束前的瞬间:车头悬空,失重感攫住全身,我看见河面倒映着天空,却没有星星,只有一轮惨白的月亮,像一只睁着的眼。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在“经历”,而不是“活着”。那种清醒,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窒息。
车厢里陷入沉默。雨声更大了, windshield wipers 僵硬地摆动着,像垂死者的手臂。时间在走,00:16……00:15……我们还有不到一分钟。
老周突然开口:“你们有没有发现……每次循环,桥上的栏杆都矮了一点?”
没人回答。但我们都知道他在说真话。上一次,车头撞上去时,护栏还勉强挡了一下;再上一次,它直接穿了过去,像穿过一层纸。这座桥,在变弱。或者说,我们在变得更容易坠落。
“所以,”林晚继续说,声音压得更低,“我们要在它撞上去之前,主动打破这个节奏。不能等系统安排我们死——我们要自己选择怎么死。”
“可我们已经死了。”红衣忽然说话,声音沙哑,“第一次坠河的时候,我就淹死了。肺里灌满了黑水,心脏停跳。可我还是醒了,在这辆该死的车上。”
“那就说明,”林晚冷笑,“死不是终点。但清醒是钥匙。”
我猛地抬头。钥匙?什么钥匙?
可就在这时,车速开始加快。不是司机踩了油门——老周的手一直放在膝盖上,纹丝不动。是车自己在加速,像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推着向前。前方,桥头的轮廓在雨幕中浮现,那根断裂的路灯杆依旧斜插在路边,像一根指向地狱的指针。
00:12。
“动手!”林晚一声低吼。
我几乎是本能地扑向驾驶座后方的扶手,用力往下掰——那里藏着一个老旧的安全锤,平时没人注意。陈默则猛地拽住方向盘下方的电线,狠狠一扯,火花四溅。老周没有反抗,反而闭上了眼,嘴唇微动,像是在默念什么。
红衣站了起来,摇晃着走向车尾。她脱下风衣,露出里面缠满绷带的躯体,那些绷带早已泛黄,渗着暗褐色的液体。她将风衣塞进车门缝隙,然后用尽全力顶住门框。
“门不能关!”她嘶喊,“只要门开着,它就不能完成闭环!”
00:07。
车头距离护栏只剩二十米。
我举起安全锤,砸向驾驶室与乘客区之间的隔离玻璃。第一下,只留下一道白痕;第二下,裂纹如蛛网般蔓延;第三下,轰然碎裂。冰冷的雨水和风灌了进来,带着河底的腥气。
林晚站到了前排,双手抓住方向盘,试图扭转方向。但方向盘像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陈默爬到引擎盖上,透过前挡风玻璃,我能看见他用身体撞击引擎部位,一下,又一下,像在对抗某种无形的意志。
00:03。
桥头近在咫尺。
突然,整辆车剧烈震颤,仿佛被什么东西从下方托起。轮胎离地半寸,悬浮了一瞬。我听见车内响起一种声音——不是机械的轰鸣,而是一种低频的、类似诵经的嗡鸣,从地板下传来,顺着脊椎爬上来,让人牙根发酸。
“它在抵抗!”林晚尖叫,“但它怕我们清醒!怕我们记得!”
00:01。
我闭上眼,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终于明白了。
我们不是乘客。
我们是祭品。
这辆车,这座桥,这场雨,都是仪式的一部分。每一次循环,都是对某个古老契约的履行——用七个人的死亡,换取某种存在的延续。而真正的恐怖,不在于坠落,而在于我们明明记得一切,却被强迫重复,像困在琥珀里的虫子,明明活着,却早已死去。
所以这一次,我们不逃。
我们迎上去。
当车头撞上护栏的瞬间,我没有躲。
我睁开眼,直视前方。
护栏没有挡住我们,它像烟一样散开,仿佛从未存在。车飞出去的那一刻,我看到桥下浮现出一张巨大的脸——苍白,无瞳,嘴角裂到耳根,静静地望着我们。
而车内,七个人同时开口,说出同一句话:
“我们拒绝献祭。”
坠落仍在继续,但这一次,我没有感到恐惧。
因为我终于清醒地知道:
我不是在重复死亡。
我是在终结轮回。
雨停了。
河水不再漆黑,而是泛起淡淡的金光,像晨曦初照。车体在空中缓缓解体,钢板如花瓣般剥落,露出内部纠缠的符文与铜线,像是某种被封印千年的机关终于崩坏。
我最后看见的,是林晚的侧脸。她笑了,眼角流下血泪,却笑得像个得救的孩子。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
我站在桥边,天光微亮,晨雾弥漫。桥栏完好,路面干燥,没有车,没有雨,也没有尸体。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我掏出来,屏幕亮起,显示一条未读消息:
【欢迎回到现实。你是第七个醒来的。】
我抬头望向东方。
太阳正在升起。
可我知道,那不是太阳。
那是眼睛,刚刚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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