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曾江请罗丹和嘉惠吃饭，三人走了好远的路，打了一台车，到城区的湘菜馆里点了四菜一汤。
果然如罗丹所料，饭间曾江对嘉惠极尽殷勤，添茶装汤夹菜，关怀备至。
嘉惠用手肘半遮面，对着罗丹眨眨眼。罗丹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口气，低头吃菜，不再理她。
罗丹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有油滴到身上，她起身去洗手间处理身上油渍。
曾江看罗丹离开，仿佛松了一口气，他给嘉惠倒茶，身子朝嘉惠身边靠，他似是随口地问：“嘉惠，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嘉惠偏着头对曾江笑：“我现在麦当劳做营业员，每天上班八个小时，上班的时候要一直站着或来回走动，下完班，腿脚都不是自己的。”
曾江一愣。
嘉惠仿佛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我在福园路店，你来，我可以给你多打点薯条。”
曾江的脸上有些讪讪的，不过，他很快掩饰住自己眼中的情绪，笑着应道：“好啊，你方便留个电话给我吗？”
嘉惠抬头看着曾江，对着曾江笑：“我结婚了，我老公要是知道我在外面没事总和男人联系，他会不开心的。”
曾江白了脸。
罗丹回来时，看到席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尴尬，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端着茶杯喝了一口，对曾江说：“刚刚我已经买了单。一会我和嘉惠还要去逛街，你和我们一起吗？”
曾江如释重负：“这怎么好意思，说了我请你们的。”
罗丹笑了一下：“谁请都一样，没有关系的。”
曾江马上接道：“我还有一个预算要赶着做，就不陪你们逛街了，你们两个玩好。”
看着曾江匆匆离去的背影，嘉惠看着罗丹笑：“这个男人不可靠，就算是追你，也只是玩玩，以后见到地位高一点、好看的人，马上就会跑掉，就算结了婚，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也一直不会停追逐新鲜感，不是良配，我今天帮你赶跑了他，你得谢谢我。”
罗丹握着茶杯点着头：“好，前几天我们老大请客，我吃到一个菜，觉得很不错，专门问了菜名，在网上学了做法，一会我做给你吃。”
嘉惠伸手摸了摸罗丹的脸：“谢谢我亲爱的丹丹妹妹。”
罗丹和嘉惠的老家在湘江边的一个小县城里，她们两家住的地方挨得很近。
以前罗丹的家在县城下面的农村，罗丹的爷爷奶奶重男轻女，罗丹出生后，他们逼着罗丹父母，要儿子媳一定得拼出一个孙子来。
那时计划生育抓得紧，超生会罚款。罗家人望眼欲穿，盼来的第二个孩子又是一个女孩，罗丹的妹妹罗佳。
当罗丹的妈妈王秋红肚子又鼓起来的时候，罗丹的爸爸罗海洋不得不放弃自己乡村小学老师的工作，带着妻子躲了出去。
一年后，罗海洋和王秋红抱着几个月大的儿子罗天星开心地回到了家。
到家，罗海洋看到的是家中家徒四壁，到处漏风，家中门和窗都被人拆了，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了，曾经健壮精神的父母佝偻着身体，头发已经灰白，女儿罗丹和罗佳畏畏缩缩地躲在没有门的厨房角落睁大眼睛陌生地看着他。
罗海洋叹了口气，到朋友那里借了点钱，带着父母孩子离开了农村的家，在县城租了一套老旧得快倒的屋子住着。
父母在家帮罗海洋带孩子，罗海洋夫妻俩在家里做馒头包子，一大早，俩人推着小车到集市上去卖，早上如果没卖完，夫妻俩一人骑一台二八自行车，到县城和附近的乡下走街串巷去叫卖，一直到卖光为止。
罗家的日子过得异常艰辛。
嘉惠家里是市场上卖猪肉的，她家里两个孩子，哥哥谢嘉豪和她。她家在县城有一栋小两层的房子。
小时候的嘉惠短头发，大眼睛，眼神灵动，非常活泼，成天上窜下跳，像个小猴。
嘉惠的爸爸谢连成很早以前自己收生猪杀来卖，动过刀的人，身上都有一股杀气，很多人都怕他，只有嘉惠不惧她爸。
谢连成身材高大，肥胖，常年在市场卖肉，说话声音都是靠吼，他人很强势，他的强势更衬托出妻子柳絮的软弱，谢家里的一切都是谢连成说了算。
做小生意的人，没有多少温情，谢连成不大管嘉惠，柳絮更管不住她，嘉惠野蛮地成长着。
罗丹六岁的时候，罗海洋和王秋红咬紧牙关，东挪西凑，弄了点钱，交了罗天星的超生罚款，又将这已经快倒的房子买了下来，将一家人户口转到了县城。
罗丹终于能在县城上学了。
等待开学的日子真的很漫长。
这天，罗丹的奶奶从床底下摸了一盒牛奶塞给罗天星，罗天星喝了几口，就将牛奶扔到一边玩去了，罗佳看到牛奶十分眼馋，以为没有人注意，她偷偷过去就着吸管吸了一大口。
一只扫把头，不知从哪个角落飞了过来，落到罗佳头上，罗佳哇哇大哭。
奶奶看到一旁站着盯着她的罗丹，怒气冲冲地骂道：“看什么看？死丫头，懒，还贪吃，靠你们，我们家这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罗丹垂下了眉，小心翼翼地扶起地上的妹妹罗佳。罗丹人小，却很会看人眼色，她从小便知道生活的不易，她需要仰人鼻息生存，爸爸妈妈总不在家，爷爷奶奶就是家中权威，她不能和爷爷奶奶硬碰硬地抵抗。
上学后，老师给罗丹分配的同桌叫燕妮，一个精致、漂亮得像洋娃娃的女孩子。
燕妮嫌弃罗丹脏，小嘴一刻不停：“罗丹，你是不是不洗头发？头上到处是油。罗丹，你连手和脸都洗不干净，你看你指甲里全是黑的，好脏啊。罗丹，你浑身上下臭臭的，你离我远点，不许靠过来。”
罗海洋和王秋红夫妻俩为了养活这一家老小，起早摸黑做馒头包子，早出晚归去卖，他们想对孩子好点，可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们被生存压弯了腰，能匀出来给到孩子的时间，少得可怜。
燕妮说的都是真的，为了还债，罗丹的爷爷也出门找了份扫大街的工作来补贴家用，小地方，这工作还是罗海洋到处托人找到的。每天罗奶奶要做一家人的饭菜，还要照顾罗天星，家里每个大人都忙，没有人关心罗丹和罗佳是否洗澡和冼头，没人教她怎样将自己收拾干净。
燕妮的小嘴每天不停叭叭叭地说罗丹，罗丹有些不知所措，面对强势的人，她不敢还嘴，只能默默听着。
这天放学回家后，罗丹想烧水给自己洗头，因为个子不够高，站在小板凳上拎水壶，无意打翻了炉上的壶，有几滴开水溅到远处玩的弟弟罗天星身上，罗天星疼得放声大哭。
罗奶奶看到自己的宝贝金孙哭了，不由分说，操起棍子朝罗丹跑来。
罗丹身上挨了两下，她不想被打，撒开脚丫就往外跑。
县城依湘江而建，罗丹飞快地朝江边跑去，奶奶叫她去死，她不敢回家，只得躲在江边的小花园的角落里哭。
嘉惠和一群小孩子在小公园里追着打闹，她看到在哭的罗丹，眨巴眨巴了下眼，摸了摸头，走到罗丹身边，蹲下身来。
嘉惠将头差点歪到地上，才看见罗丹的眼睛，她脸贴地，问罗丹：“罗丹，你哭了？”
不问还好，一问，罗丹哭得更大声了。
嘉惠安静地从地上爬起，坐在罗丹身边，从边上扯了一根马尾巴草，放在嘴里，叼了起来，再没有吭声。
等罗丹哭够了，嘉惠才说：“别哭了，哭一点用都没有，谁欺负你，你应该做的是打回去，而不是傻哭。”
罗丹抬着泪眼看着嘉惠，嘉惠伸着小胳膊，揽住罗丹的肩：“丹丹妹妹，以后，你跟着我混，姐姐护着你，说吧，谁惹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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