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真的如皇爷爷所暗示的那样，他应该安安稳稳地做一个守成之君，不去折腾这些“变法”？
可如果他现在退缩了，那些已经投身新政，甚至为此流血的人，该怎么办？
安国公呢？
他付出了那么多心血，铺设了如此庞大的网络，难道就因为这些反对的声音，而前功尽弃？
就算他朱允熥退了，下了台，换上允炆，大明……就真的能稳定吗？
那些在新政中尝到甜头的人，那些已经看到了新希望的工匠、商贾、底层吏员，他们会甘心吗？
朱允熥只觉得头痛欲裂，百思不得其解。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需要一个人来为他指点迷津。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来人！”
片刻后，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书房的阴影里。
“殿下有何吩咐？”常威那标志性的、带着几分狠厉的声音响起。
朱允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立刻去请安国公。”
“还是老地方。”
“乌衣巷，废宅。”
……
天色彻底沉入墨色之中。
乌衣巷深处那座荒废已久的宅院，再次迎来了它的两位特殊访客。
吱呀一声，破旧的院门被推开，又迅速关上。
还是那间勉强能避风的屋子，一盏昏黄的油灯，将两人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
朱允熥看着对面那张平静如水的脸，积攒了一天的焦虑和痛苦仿佛找到了宣泄口。
他将白天收到的那些坏消息，以及自己内心的挣扎和疑惑，一股脑地倾诉出来。
最后，他提到了那日在城墙高台上，皇爷爷与他的那番对话。
“……皇爷爷说，只要我答应安安稳稳做个守成之君，不再折腾新政，就……就让我亲政。”
朱允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抬头看着苏尘，眼中充满了困惑和后怕。
“安国公，我……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尘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弧度，带着一丝淡淡的悲哀。
不是为朱允熥，而是为那位高居龙椅之上的老人。
“殿下，你做得对。”苏尘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你没有落入那个圈套。”
他顿了顿，看向朱允熥，目光锐利如刀。
“你以为，皇爷爷是真的想让你‘守成’吗？”
朱允熥一愣。
苏尘淡然一笑，笑容里却透着洞悉一切的冰冷。
“不。”
“他只是在试探你，也在敲打我。”
“他想看看，你这个皇太孙，究竟是他朱家的孙子，还是我苏尘的棋子。”
“他更想看看，面对亲政的诱惑，你会不会为了权力，而抛弃我们共同选择的这条路。”
“至于如今这愈演愈烈的反对声浪……”苏尘的语气变得更加冷冽，“你以为，没有皇爷爷的默许，甚至……放纵，李善长他们，敢闹得这么大吗？”
“北平那位，敢把手伸得这么长吗？”
苏尘的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朱允熥的脑海中炸响！
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到了头顶，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皇爷爷……竟然……
他一直以为，皇爷爷只是不明确表态，只是在观望。
却没想到，这背后，竟然还藏着如此深沉的算计和放纵！
“那……那岂不是……”朱允熥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嘶哑，他脱口而出，“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苏尘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没错。”
“这一次，是真的要大乱了。”
“双方都已经撕破了脸皮，把最后的底牌都押了上来。”
“李善长、燕王他们，绝不会容忍新政继续推行，更不会容忍你这个他们眼中的‘新政太孙’坐稳江山。”
“而我们，也绝无可能后退。”
苏尘的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而清晰。
“路线之争，已成生死之斗。”
“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不再是笔墨官司，而是要……”
“真刀真枪，开打内战了。”
内战？！
这两个字，如同两柄重锤，狠狠砸在了朱允熥的心脏上！
他脸色煞白，身体猛地一晃，几乎要站立不稳。
整个人，如同坠入了冰窖，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僵硬，彻骨的僵硬。
……
朱允熥坐在那张冰冷的破旧椅子上，只觉得浑身僵硬，彻骨的冰凉。
“内战”这两个字，如同两记无情的重锤，反复敲打在他心头，震得他几乎要从椅子上摔下去。
他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和恐惧。
“安国公……我们，我们真的要走到那一步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惆怅，还有一种被巨大危机压迫的无力感。
“打仗……真的要准备打仗了吗？”
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看到那烽火连天的景象。
“皇爷爷……他，他就真的不管吗？任由事态如此发展？”
苏尘的表情依旧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打仗，是一定要做好准备的。”
“但，也不是说，就一定会立刻开打。”
苏尘的目光深邃，似乎穿透了眼前的黑暗，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要对付眼下这个局势，最好的办法，不是硬碰硬。”
“而是……紧紧抓住那些中间派。”
朱允熥闻言一愣，眼中露出疑惑。
“中间派？”
他显然没太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苏尘点了点头，提起了那个在风暴眼中挣扎求存的地方官。
“就像南阳府那个李大人。”
“他不想得罪我们，也不想得罪李善长和燕王他们，只想保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维持地方的安宁。”
“这样的人，在大明各州府，不在少数。”
苏尘的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了然。
“他们或许能力平庸，或许有些私心，但他们不希望天下大乱。”
“如果全国大多数的州府，都是这样的人在主事，那么，局面就不会彻底失控。”
“纵使有人想煽风点火，也掀不起燎原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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