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祥从床上坐起，看着鼓肚子的赵起来，让她把话说明白点儿，别绕弯子。
赵起来刚才说那些让李文祥听不明白的话，是因为她一时还不想让李文祥多生小孩的愿望破灭，说与不说她尚在犹豫之中，现在李文祥从床上坐了起来，看样子不把话挑明是不行了，她还从来没有对李文祥说过这么绕弯子的话。
赵起来说，生下老二，我就不想生了。
赵起来揉着肚子，李文祥不解地看她，比划说，你原先不是这样说的，原来说好的要多生几个小孩不受人欺负，到现在才过去多长时间，怎么刚说过的话，说变就变了呢？
赵起来只好实话实说，告诉李文祥，她原先之所以说要多生几个小孩，主要是害怕他们两个一个腿瘸，一个哑巴，生下来的小孩遗传他们的这两个坏基因，所以当时她愿意多生，“瘸子里拔将军”，希望生出一个全活没有遗传病的小孩，可是现在事实证明他们两个生的小孩都将是完美无缺的，不需要“拔将军”了，她就不愿意再生。
李文祥的思路很清晰，比划说，这不是正好吗？我们生的小孩都没有遗传我们俩的病，才应当多生！当初说多生主要是防止在村子里受大户人家欺负，怎么，你改变主意了？
赵起来说时移势易，现在情况变化了，这里的人都离开了村子，去屿石县城里带小孩上学，再过几年，那些老头子老妈子都死净了，村子一荒，各家房前屋后的野草都长得比屋檐还高，村子没有人住，谁还欺负你，只有你欺负人家门前的大树，和屋后的杂草啦。
李文祥被赵起来的话说得似懂非懂，比划说，他只知道这几年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有的人家都走得精光，过年的时候一整个村子半死不活的，村街上连个人影子半天也看不见一个。他以前是一个人过，没人关心他，别人怎么了干什么，他也不操心过问，甚至还以没人打搅他而感到得意，感觉自己与那些人生活在不同的世界。现在赵起来嫁给了他，他才感觉到，自己慢慢地与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世界有所接触，甚至是婚后的生活把他硬往那个世界里推搡、挤压。
把这个生下来就不再生了，赵起来看着李文祥说。
李文祥刚才没有听明白赵起来到底想说什么。原先说好的，他们要多生几个小孩，为什么现在却不愿意生了呢？不愿意生小孩的话，赵起来已经说过两次，看来她的主意已经打定了。
一般情况下，赵起来想干什么事儿，他都不加阻拦，愿意听她的。
原先李文祥一个人过日子的时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由得很，他非但没有觉着那种自由的好处，有时候反而感到自由给自己带来的无助和空虚，自从与赵起来结了婚，李文祥这才有了一份踏实的感觉。以前他想到庄稼地里锄草，念头一起，拎起锄头就走，想到河坡上放羊，牵起羊的绳子就出发，现在结了婚，每次出门去干点什么，赵起来就会问他一次，去哪儿？干什么去？他这才感到他与赵起来结婚前的自由是在家无聊无趣的时候，不得已的自由，现在家里面有了一个人陪着他，和他说话，让他为她干这个做那个，不论干什么他都感到温暖和充实。这才过了多久，才结婚两年多一点时间，他就已经适应了听赵起来的话，按照她的思路分配生活。别看赵起来比他小了三十多岁，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媳妇儿，但她很有主见，无论干什么事儿，都是先分析办这件事儿可能产生的几种后果，不像他以前那样，想干什么事儿，不计后果，想也不想，直奔头去干就完了，结果很多事情干过后就后悔不迭。赵起来就像一个成竹在胸的经风见雨的家长一样，指使他干这干那，事实证明，听赵起来的话，所干的事儿基本上没有失误。即便出了差错，责任也都被赵起来领走。
哎呀，这都怪我！赵起来责怪她自己。
有了赵起来这句话，他感觉她指挥安排得不错，事情本来就该这么做。
现在，听赵起来重复了两遍的不愿意再生小孩的话，李文祥点点头眨巴眼睛，看着赵起来，想听她说真实的原因。
赵起来说，现在靠小孩多打架不吃亏没有用了，你没有看见吗？村子里的人家都搬走了，都到屿石县城里带孩子上学去了。小孩子不上好学就没有出路，只有好好上学才能学到本事，挣钱养家。不然的话，孩子光在李楼村待着，一辈子跟你一样种那点子地，能有什么出息？他们只有上学这一条出路，等他们上好了学，学会挣钱了，你和我才能有钱吃饭，再不怕生病。在家不上学，种那几亩地，别说吃饭、看病了，本来都是会说话的人，到时候，出门一趟，外面的世界，这这那那，啥啥都不懂，本来多言多语的一个小孩，估计连话都不会说了，那比真哑巴还哑巴，比真哑巴还难受！那时候，人家就不跟你比拳头子谁的硬了，人家跟你比谁学的知识多，考没考大学，谁考上的大学好，比谁的工作单位好，谁挣得钱多。以前是比谁敢打架，谁不怕死，现在比谁能挣钱。所以说，咱们一定得让小孩上学！
生小孩的目的从打架不吃亏不受人欺负，一下子变成让他们读书上大学，这是哑巴李文祥之前很少考虑的问题，但是，既然媳妇儿赵起来这样严肃认真地提了出来，肯定是有道理的，李文祥愿意听从赵起来的意见，赵起来让他怎么干，他就怎么干。
李文祥对赵起来言听计从，但眼前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还小，才刚会走路，第二孩子估计很快就会呱呱落地，他们所谓的让孩子上学，也只是一个比较模糊的想法，这个想法目前只是将他们多生孩子的念头暂时打消，更多的日常生活和即将到来的第二个小孩所带来的操劳同忙碌，将他们的头脑塞得满满的，没有空闲去想与上学有关的一些情况，那只是一个隐隐约约在云雾中穿行的飞鸟，有时候看得很清楚，有时候又消失不见，但总归是一个切实的存在。
过了一个多月，赵起来生下了她和李文祥的第二个男孩。妈妈孙叫枝闻讯，千里迢迢从外省得打工地儿赶回来探望。她的大外孙，对她比较陌生，趴在床头问赵起来，说，妈妈，这是谁呀？
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赵起来说，这是姥姥，是妈妈的妈妈。
孙叫枝说，你叫什么名字？叫豹子是吧？
赵起来说，俺妈，你的记性是真不行，还是假不行？俺叫小虎，不叫豹子，在电话里都给你说好几次了。
我的记性现在也不好了，一天不如一天，孙叫枝说。
赵起来说，你哪里是记性不好，自打小虎出生，你就来过一次，你把小虎都忘了。
孙叫枝说，这也不能怨我，你的两个弟弟去年开始上小学，我在屿石县都忙死了，你奶奶的身体也不好，只能接送你两个弟弟，没法做饭了。我天一亮就起来做饭，把一天的饭菜都做好，然后去工地上干一整天，你爸爸累一天，回家倒头就睡。你放心，我这次记住了，下次有时间过来看他们，绝对不能忘记他们的名字，这个老二叫什么名字，你说给我听听，我保准能记住。
赵起来看着怀里的小孩，说，他哥叫小虎，文祥的意思是说，家里有虎，养个豹子陪他玩儿，就叫他小豹。
孙叫枝说，好，我记下了，老二叫小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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