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宫里终于给侯府传来消息，宣召小妹入宫见太后。
太后紧闭宫门不出，已有半年，宫外命妇不得见，宫内连皇上后妃也见不到她。
小妹得了消息有些高兴，让人给传旨的内侍打赏，又问：“那一日可是朝会？”
内侍说：“是小朝会，不打紧。”
每三日一次小朝会，三品以上官员，以及急事递上折子的官员才要入宫。每九日一次大朝会，无特殊情况，文武百官都要入宫觐见。
内侍以为小妹是担心，若大朝会，当日宫门车马太多，不方便入宫，才有一问。
小妹点点头：“多谢大人。只是如今天气冷，还请大人回禀，让太后娘娘多多休息，民女稍晚些再入宫。”
她细致体贴，又是太后娘娘心尖上的人，内侍自然好态度。
“县主说得是。”
入宫这日，小妹清早就起来，洗沐更衣妆点，无不仔细。里头穿着各色丝线制成的七彩长裙，外面罩着大红的外氅，头面也格外精致。
她容貌本就出挑，如此打扮，行动间当真是宛如九天玄女下凡尘。
田妈妈迟疑片刻，低声说：“姑娘，听闻陛下喜素净。”
小妹微微一笑：“再喜欢的东西，看得久了也该腻了。”
后妃那么多人，各个浓妆淡抹总相宜，出入宫廷时谁不喜俏丽？但为了得宠，各个顺着皇上的心思。
皇上喜素净，她们就拼命的往素净里打扮。又要素净又要妍丽，着实为难。
而她偏要反其道行之。
小妹如此隆重出门，正遇着刚回来的司沐颜。
司沐颜今儿起得早，是因邵琴这两日清醒许多，闹着要去逛早市，司沐颜就陪她一道去。
小妹见到司沐颜，顿住脚有些发怵，旋即微笑起来：“大姐，我今日可好看？”
她这般出挑，谁能注意不到？
司沐颜说：“你不是要入宫见太后娘娘吗？”
“是呀，现下准备出去。”小妹说，“我想着太后闭宫久不见人，想来没什么趣儿。又想着老人家都喜欢晚辈打扮得漂漂亮亮，所以……”
司沐颜看她一眼：“时辰不早去了，去吧。”
小妹如蒙大赦，赶紧走了。
司沐颜看着她的背影，沉默片刻问：“内侍来传太后懿旨的时候，可有别的事情发生？”
春桃很快就打听了来，将那日小妹问内侍朝会的事情告知司沐颜。
“姑娘，三小姐当是怕车马太拥堵才问一问。”
司沐颜轻笑：“官员的车马同她有什么关系？她不是担心车马拥堵，她是在算什么时辰入宫。”
“啊？”
小妹入宫后，跟着宫娥缓步走在甬道，一边问其关于太后这几个月的情况。
宫娥一一作答。
小妹又笑：“好些时日不曾入宫，瞧着宫内的景色一如既往，便是冬日，也不见萧条寂寥。”
宫内每一处都有专人打理，萧条寂寥，当然不存在。
路过千鲤池，小妹站在桥上驻足观看，摇头说：“姑姑，我倒是说错了，冬日里千鲤池的锦鲤，都不在了。”
宫娥笑道：“县主，千鲤池是池水，每个月要人工换水。冬日没有水流，自是冻住，锦鲤娇贵，冬日都移到别处了。”
小妹倚在桥栏上，有些兴奋：“冻住了？可能行人？我从前在岭南，可从未见过冻住的池水。”
岭南水多，冬日也会冷，但顶多一点点薄冰，脚踩上去，立马就化成了水。
“岭南冬日没有冰吗？”
浑厚的中年男人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妹回头，见是皇上，立刻展眉微笑，先回答：“也有冰，但屋檐下没有冰凌，水里也没有这样厚的冰。”
然后才行礼：“拜见皇上。”
她原就年轻貌美，现下这样艳丽，叫人忍不住屏住呼吸，不然就会亵渎她的美一般。
偏又这般娇俏可人。
皇上心中大悦，让她起来，指着池面的水：“虽说有冰，但并不能踩踏，容易出事。”
小妹点点头，忍不住下了桥，又下去台阶，想要触碰冰面。
但台阶上也有冰，容易滑倒，宫娥忙在后面扶着。小妹站不稳，就这么摇摇晃晃，还一定要弯腰去摸。
而后又抬起头，惊喜的看向皇上：“这个冰面很厚实，我都……民女都按不动。”
皇上含笑看着她这样顽皮，可听到她原是要自称“我”，突然就改口“民女”，心中竟有些难过。
他温声说：“在我面前，不必拘谨。”
天子不自称“朕”，可见他这会儿，实在喜爱小妹。
小妹敛眉起身，再次上桥走到皇上面前行礼说：“民女不能造次。民女还未谢恩，谢皇上准许我们姐妹，自行婚嫁呢。如此，我二姐也放心下来。”
皇上愣了愣，想起为什么准他们自行婚嫁，都是老二那个不省心的。
他缓声问：“你们，已有考量了？”
小妹抿唇，良久才摇头：“要等两位姐姐安顿好，民女……打算离开京都。”
“为何？你不喜欢京都？”
“喜欢。”小妹说，“但是离开，就能忘却很多事。”
“你有何事要忘却？”
小妹垂眸，也不看他，也不言语。
倒是太后那边，又来了位内侍，行礼问安后说：“皇上，太后娘娘久等不到县主，差奴才过来寻。”
小妹赶紧行礼：“皇上，民女先去拜见太后娘娘。”
她拎着裙子，似乎不顾形象，着急想要逃走。可偏偏她的动作，又格外的动人。
太后看着小妹这一番打扮，笑起来：“年轻人就是要这般漂漂亮亮的，之前皇后还在的时候，十分贤德，着后宫节俭，后妃们一个塞一个的素净。便是公主们，也都寡淡得很。”
小妹撒娇：“外祖母，婉儿也就这点本事，想着能博外祖母一笑了。”
太后爱怜看着她，良久才问：“婉儿，你……会后悔吗？”
她们不说，却都心知肚明。
小妹抬起头看太后，认真问：“娘娘当年，可有过后悔？”
太后抚摸她的长发，说：“不后悔，哀家当年以一人之力，成全了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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