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府，翠竹院。
暮色已深，柳清漪倚在湘妃竹榻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缠枝莲纹的茶盏
窗外晚风掠过竹梢，簌簌声惊得她睫毛轻颤。
右眼皮从用过晚膳后便跳个不停，仿佛有根细弦在皮肉下反复拨动。
“夫人，这是新制的碧螺春。”如意捧着青瓷茶盏款步上前，氤氲茶香混着茉莉香粉的甜腻在室内散开。
柳清漪望着茶汤里浮沉着的嫩芽，似乎找到了不安的源头。
算算日子，苏瑶这两日应该到了临安，难道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铜漏滴答作响，窗外天色渐渐凝成墨色。
柳清漪盯着烛火跳跃的光晕，忽听得檐角风铃叮咚，惊得她手中茶盏险些滑落。
正这时，门扉轻响，小六喘着粗气掀帘而入，额角还沾着夜色里的露水。
“夫人，城门落锁前小人来回查了三趟，并未见柳夫人的马车。”
小六垂着手，靴底还沾着城郊官道的泥土，“依小的看，怕是在中途寻了客栈歇脚。”
柳清漪指尖捏紧帕子，素色绸缎被攥出细密褶皱。
按常理确实如此，可心口那抹不安却像春藤般疯长，攀着肋骨勒得她呼吸发紧。
如意见状忙斟了杯热茶递来：“夫人莫要忧心，柳公子提到睿王特意派了府中精锐护送，定不会有闪失。”
柳清漪稳定心神，茶盏触到唇边，苦涩却直冲喉间。
她望着茶汤表面浮起的细小涟漪，恍惚间竟像是水波翻涌。
她强压下心绪，命人取来文房四宝，想着练练字，转移一下注意力。
羊毫刚蘸饱墨汁，窗外忽起一阵怪风，卷得纱帐猎猎作响。
柳清漪手腕一抖，砚台“哐当”翻倒，浓黑墨汁在湘妃竹席上蜿蜒如蛇。
望着狼藉满地，她攥着发颤的指尖，想起那句：“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老话。
如今之际，也顾不上许多。
“如意，去唤小六和刘大管事前来。”柳清漪起身时带落了绣着并蒂莲的披帛，月白色锦缎在墨汁里晕开深色痕迹。
今夜城门虽已落锁，但我总要去城郊客栈寻一寻才安心。”
如意望着主子泛白的指节，欲言又止。
暮色中的翠竹院笼着层青灰，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细碎呜咽，倒像是谁在暗处轻轻啜泣。
不多时，收到传唤的小六、刘大管事匆匆赶来。
按柳清漪的吩咐，刘大管事集合了府里身手好的小厮，小六套好马车，一行人出发。
青石板路上马蹄声急促，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晕染出一团团猩红的光影。
小六握着缰绳的指节发白，身后车厢里不时传来柳清漪压抑的咳嗽声，混着车轴转动的吱呀，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刘大管事攥着绣金线的荷包站在斑驳的城门下，青铜门钉在火把照耀下泛着冷光。
两名持戈守卫对视一眼，腰刀上的红缨随着夜风轻轻颤动。
“官爷，这是一点心意。”刘大管事赔着笑，将荷包塞进领头守卫掌心，银钱相撞的闷响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夫人的亲戚远道而来，恐天黑迷了路，我等实在放心不下。”
领头守卫掂了掂沉甸甸的荷包，粗粝的指腹摩挲着锦缎上凸起的暗纹。
“范府信誉还是有保证的。”守卫将荷包揣进怀里，腰间铜铃随着动作叮当响。
“丑时三刻前必须回城，否则城门落闩，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他挥了挥手，身后两名守卫用力推动城门，厚重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门缝里泄出城外呼啸的夜风。
柳清漪掀开绣着缠枝莲的车帘，冷风裹挟着沙尘扑面而来。
远处官道隐没在墨色里，像一条蜿蜒的灰蛇。
她望着漆黑的天际，心口那抹不安愈发强烈，恍惚间竟觉得云层深处藏着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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