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个银日后。
今天，是银联最高议会的例行会议，也是砾岩作为轮值主席，参加的第一次例会。
而议程上唯一的一项，便是轮值主席砾岩提出的、那份被称为“终极共生体系”的初步方案。
“方圆之眼”巨大的半球形会议场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固态的氮。
数万个代表包厢座无虚席，各种形态的生命体，不管是硅基还是碳基，都散发着强烈的情绪波动。
焦虑、愤怒、恐惧的信息素几乎要在空中凝结成可见的云雾。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整个会场。
砾岩端坐在主席台上，身姿笔挺，面无表情。
他面前的黑曜石桌面投射着提案的全息文本，他的两侧，坐着脸色略带苍白的瑾，和神色复杂、眼观鼻鼻观心的朗曼执行长。
瑾的手指在膝盖上微微绞紧，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下一刻，朗曼敲响了议席锤。
沉闷的回响在极度寂静的会场中扩散，反而更添了几分紧张。
“各位尊贵的代表，”朗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本次会议，审议轮值主席砾岩阁下提交的《关于构建银联终极共生体系的初步提案》。现在，按照章程，进入代表质询与辩论环节。请各位代表有序发言。”
几乎是朗曼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来自小熊座22c文明的代表立刻激活了他的发言器。
他的代表席桌前方的显示屏立即变成了绿色，示意正在发言。
砾岩眯着眼睛，朝这个发出绿色光快的位置看去。
这位小熊座22c文明的居民，身体覆盖着类似水晶的甲壳，正闪烁着代表情绪的冷色光芒。
而此刻，这位代表的甲壳正以极高的频率闪烁着代表“高度警惕”和“风险评估中”的幽蓝色。
“主席阁下，”小熊座22c代表的声音如同精密仪器内部齿轮的咬合，清晰、冰冷，“关于提案第一部分——‘能量与物质循环系统’，也就是文件中所谓的‘源网’计划。我方技术部门初步评估，承认其在超宏观工程学上具备令人惊叹的想象力。”
他刻意停顿，甲壳光芒转为代表“质疑”的淡黄色。
“但是，请允许我代表伊克斯联合体，以及所有关心自身生存权的文明，提出最根本的疑问。”
“将各文明赖以生存的核心能源与战略物质命脉，完全交由一个单一的政治实体掌控，这难道不是将我们所有文明的咽喉，亲手交到同一个，恕我直言，并非完全基于信任的行为体手中吗？”
他的用词谨慎而锋利，砾岩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风险如何量化？如何管控？假设——我只是做一个最保守的技术假设——‘源网’主控节点出现哪怕0.001%的偏差，或者受到未知宇宙现象干扰，导致的连锁反应将是文明级别的灾难！”
“更不用说，这其中蕴含的政治风险。”虽然他最终还是没有直接说出“独裁”二字，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暗示。
“此外，”他乘胜追击，甲壳闪烁出代表“成本核算”的绿色光流，“如此规模的工程，其建设、维护、升级的成本将是天文数字。如何分摊？依据什么标准？这会不会成为一个无底洞，最终拖垮所有参与者的经济？”
“主席阁下，在您要求我们交出命脉之前，是否应该先给我们一个足以说服每一个银河系公民的、清晰透明的风险管控与成本分摊方案？”
“在没有得到令人信服的答案之前，我方无法，也绝不会接受如此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
他的发言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会场内立刻响起一片附和的低频嗡鸣。
许多依赖稳定能源供应的工业文明代表纷纷点头，显然小熊座22c代表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砾岩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指尖还在黑曜石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仿佛在欣赏一段有趣的音乐。
直到嘈杂声稍歇，他才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如同两束冰冷的探照灯，聚焦在小熊座22c代表身上。
“小熊座22c代表，”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你提到了风险。很好，我们今天就好好谈谈风险。”他身体微微前倾，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请问，是依赖一个稳定、高效、由银联最顶尖科技打造、并由整个联盟武力共同保障的‘源网’风险更高，还是维持目前这种各自为政、技术标准混乱、能源利用效率低下、在面临外部威胁或内部危机时脆弱不堪、甚至可能因为资源争夺而互相倾轧的分散能源体系风险更高？”
他不给小熊座22c代表反驳的机会，语速加快，如同连珠炮：“你只看到了‘源网’集中掌控的风险，却选择性忽视了现有体系下，一个边缘殖民地为了一处能源矿脉就可能引爆区域性战争的风险！”
“你忽视了某个关键文明因能源短缺而经济崩溃，进而拖累整个贸易网络的风险！你忽视了在面对强大外敌时，我们因为能源系统无法快速整合而被逐个击破的风险！”
他每说一个“风险”，手指就在桌面上重重敲击一下，声音在寂静的会场里回荡。
“至于成本......”砾岩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小熊座22c代表，你们难道算不清这笔账吗？初期投入由银联主导，各文明根据自身规模和未来用量分期偿付。”
“但请你们睁开眼看看，一旦接入‘源网’，你们节省下来的原本用于维护成千上万座老旧、低效能源设施的成本，用于勘探、争夺、运输危险资源的成本，用于应对能源波动带来的生产损失的成本。这些，难道不是远远超过你们那点‘分期付款’？”
他的声音带着煽动性，扫视全场：“这不是支出，这是对整个文明未来最明智、回报率最高的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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