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小虎没有马上给浩宇打电话,而是沉着脸坐在堂屋的木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椅边的木纹,把自己刚刚在吴德厚坟地看见的情景,还有王医生临走时的那番话,都一五一十地跟围坐在堂屋的家里人说了一遍。
张凤珍听罢,当即“啪”地一拍大腿,语气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气愤,嗓门也比平时高了几分:
“早上我打电话给浩宇的时候,浩宇当时就说得明明白白——无论吴浩传病成什么样,哪怕是马上就死,也跟我们家没有半毛钱关系!现在他倒好,赖在坟地不走,还想让浩宇出钱救他,这怎么可能?浩宇肯定不会答应的!当初他和刘玉娥,对我们做出那么多绝情绝义的事,不可能一笔勾销,我就当从来没有生过这个儿子!再说了,那是德厚的坟地,是浩宇最敬重的人,浩宇不会允许吴浩传这么个罪人赖在那儿,这绝对不行!我现在就去坟地把他赶走,省得他在那儿玷污了老吴家的坟地,惹得浩宇他伯地下不安生!”
哪知她的话刚落音,原本在堂屋角落里,和瑞瑞一起摆弄玩具的忏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拽了一把似的,手里的玩具“啪嗒”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小短腿迈得飞快,一路小跑冲到张凤珍跟前。
她伸出两只小手,紧紧拉住张凤珍的衣角,仰着漂亮的小脸,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里早已蓄满了水汽,睫毛上都挂着小泪珠,可怜巴巴地开口,声音细细软软的:
“奶奶,我……我知道你和小叔肯定生爸爸的气,爸爸以前做错了好多事……可是爸爸他跟我说,他已经知道错了,夜里睡不着的时候,还偷偷抹眼泪,说他对不起奶奶,对不起小叔,更对不起爷爷……你能不能原谅他?能不能别赶爸爸走呀?爸爸的肚子一直疼得很厉害,疼得直冒冷汗……求你了奶奶,别赶他走好不好?”说着,她轻轻摇晃着张凤珍的衣角,小嗓子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含着泪。
张凤珍低头看着忏忏这副模样——小鼻尖泛红,嘴唇抿得紧紧的,嘴角往下撇着,眼看就要哭出来,连小肩膀都在轻轻发抖。
方才还紧绷着、像是裹了层冰的心头,像是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瞬间就软了下来。
她伸手摸了摸忏忏的小脸,动作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声音也放柔了许多,连语气都缓了:
“好好好!奶奶听忏忏的,不把你爸爸赶走,不赶了啊。不过呀,奶奶答应你了没用,这事儿得你小叔说了算,你小叔还没答应呢。等会儿你小虎叔叔给你小叔打电话,要是你小叔听了之后,还是不同意你爸爸住在你爷爷的坟地,你就亲自跟你小叔说几句话,跟你小叔撒个娇,帮你爸爸求个情,好不好?”
忏忏听了,眼睛瞬间亮了亮,连忙用力点头,小脑袋点得跟八鸽子似的。
她眼角还挂着一点湿意,却咧开小嘴笑了:“好!谢谢奶奶!奶奶你真好!”她虽然年纪小,才四岁,从来没有亲自体验过打过电话,甚至不太明白“打电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那是个能跟远方的人说话的东西,但她隐约猜到,打电话就能和小叔说上话,就能亲口求小叔救爸爸。所以她开心得小身子都晃了晃,方才的委屈和害怕也散了大半,拉着张凤珍衣角的小手都松快了些。
一旁的武劲荣看着这祖孙俩的互动,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朝张凤珍扬了扬下巴,语气里满是赞叹:
“张婶,这忏忏真是机灵得很!方才看她安安静静跟瑞瑞玩玩具,还以为她光顾着玩,没听我们说话呢。实际上呀,她的小耳朵一直竖着,跟小猫似的,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她听进去了,连细节都没落下!这孩子,真是鬼精鬼精的,心里透亮着呢,真是不简单,哈哈!”
坐在一旁的王奶奶,抬起头,慈爱的目光落在忏忏身上,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声音慢悠悠的,满是疼惜:
“忏忏这孩子,这么乖巧懂事,跟浩宇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连长相都差不多——白白净净的脸蛋,眉眼弯弯的,一笑还有个小梨涡,看着就讨人喜欢。孩子的话最能软化人心,说不定呀,凭着她这份懂事和真心,真能说动浩宇松口,救她爸爸一命呢!”
忏忏听到“救爸爸”三个字,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猛地转头看向王奶奶。刚刚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她几步跑到王奶奶跟前,小手拉住王奶奶的袖口,眼泪汪汪地说:
“太奶奶,我一定要让小叔救爸爸,我一定能说动小叔的!我爸爸不能死,他死了我就没有爸爸了,就没人疼我了……呜呜呜……”说着,小泪珠就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滴在王奶奶的袖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别看忏忏才四岁,人小却心思细,比同龄的孩子更懂事儿。
刚刚大人们在堂屋说的那些话,她都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虽然不全懂,但也隐约明白了关键——爸爸的肚子疼不是普通的小毛病,是会要了爸爸性命的大病;而现在,家里只有小叔有能力、有办法救爸爸。所以她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一会儿跟小叔说话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说,要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就算哭,也要说服小叔救爸爸。
小虎见状,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过去蹲下身,与忏忏平视。
他轻轻拉着忏忏的小手,用指腹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又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柔声哄道:
“忏忏乖,不哭了啊,咱们现在就给小叔打电话,这就求你小叔救爸爸,好不好?”
忏忏吸了吸鼻子,用手背用力抹了一把眼泪,把小脸抹得花花的。
她看着小虎认真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懂事和坚定,声音带着哭腔却很清晰:
“嗯!我不哭了,我要跟小叔好好说!”
于是,小虎拉着忏忏的小手,一步一步慢慢走进王奶奶的卧室。
卧室里光线略微有些暗,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皂角香。
他伸手拿起床头桌子上的话筒,指尖在拨号盘上慢慢拨动几下,电话很快接通,小虎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把方才在家里说的那些话,又原原本本地、一字不落地跟浩宇说了一遍,语气里带着几分恳求。
浩宇在电话那头耐心听完,沉默了好几秒,电话里只能听到他轻轻的呼吸声,安静得有些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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