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反了！
咸通十四年。
秋风席卷着关东平原。
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被风裹挟着，轻轻飘落在灾民那浮肿得如同发酵过头面团般的脸上。
街边农妇正吃力地握着木杵，一下又一下捶打着槐叶。
墨绿色的汁液便飞溅开来，星星点点溅入一旁的陶碗，与碗里的麦渣逐渐融合，搅和成一团青灰色的糊状物。
农妇的手指关节肿大得像核桃，粗糙干裂的皮肤满是岁月的沟壑，可她依旧机械地重复着搅拌动作。
长久以来，这里的百姓因长期食用麸皮和槐树叶，身体饱受折磨，浮肿和肝损伤的情况极为严重。
纪由踱步来到县衙前，远远便听见一阵嘈杂的铜锣声。
里正挥舞着手中的税簿，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道：“今日不纳者，充役抵债！”
尖锐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充满了威慑力。
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听闻，脸上写满了绝望与无奈，颤抖着将自己的妻儿推向右边的木台。
眼前的场景实在太过荒诞，令人触目惊心。
县衙的左边，官吏们正忙着催收租税，一个个面无表情，冷酷无情。
右边，百姓们为求生存，被迫自卖为奴。
他们不仅卖儿卖女，甚至有人连自己都卖了出去。
在这世道下，成年男子的身价仅值粟三石，妇女儿童更是可怜，仅值一石。
即便如此廉价，想要卖出去也并非易事。
一户五口之家若全数售卖，所得粮食仅仅只够缴纳三十亩田的夏税。
纪由看着一个行人被路边的老妇人扯住
老妇人浑浊的眼球在深陷的眼窝里微微颤动，带着哭腔哀求道：“官爷行行好……我家幺女刚满十三，吃得少，只要两斗……”
说着，她枯枝般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的槐树下，那里蜷缩着一个头发蓬乱的小姑娘，脚踝上拴着草绳，像一只待宰的羔羊，瑟瑟发抖。
安史之乱后的朝堂，早已腐朽不堪，一直是下边民生吃紧，上边却紧着搜刮民脂民膏。
上位者们闭目塞听，不管底层百姓饿死多少人，只要自己衣食无忧，便睁眼说瞎话，坚称饥荒是假的。
有时候，实在不能怪别人行事决绝，只能怪这些权贵们愚蠢至极。
纪由都恨不得把陆盾3000拉出来，将这些昏庸的家伙全部毙了。
这帮既蠢又坏的人，非得等到百姓们揭竿而起才知道害怕。
从不反思那些被他们唾骂为逆贼的人为何要造反，为什么百姓会放下锄头拿起刀。
很快，潼关以东民变如野火般蔓延开来，起义队伍如雨后春笋般在各地涌现。
纪由混在起义人群中，扯着嗓子瞎喊口号。
在当下这混乱的局势里，加入哪支起义军其实差别不大，那些小规模的起义军，最佳归宿便是被风头最盛的王仙芝队伍并购。
王仙芝打出“天补平均”的口号，意在让天下财富平均分配，这对于食不果腹的灾民而言，极具感召力。
被饭香吸引的饿汉，纷纷涌入王仙芝的大营。
纪由顺势而为，成功混入其中。
他凭借着自身远超常人的强健体质，他在草军里偷偷观察、学习，很快便捞了个官职，手下管着二百来号人。
队伍逐渐集结完毕，王仙芝召集一众小领导召开重要会议，纪由也位列其中。
会议伊始，王仙芝缓缓展开地图，目光在地图上反复扫视，神色凝重地问道：“攻打哪里才最合适？”
此时
众人围在地图旁，你一言我一语热烈讨论起来。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和利弊权衡，最终决定向濮州、曹州发动进攻。
王仙芝身为濮州私盐贩，长期在此活动，对当地水道关卡了如指掌，也熟悉地方豪强势力网络。
若攻打其他地方，极有可能与门阀武装正面冲突，届时不仅要与大唐军队作战，还得应对门阀势力，陷入腹背受敌的艰难处境。
况且，曹州和濮州存粮共计七十万石，其中四十万石足以支撑数万义军一年的消耗。
另外还能拿出二十万石赈济灾民，吸引更多饥民加入，壮大自身力量。
……
残月如钩，静静地悬在瓠子河上。
纪由蹲在芦苇荡中，听着翠花汇报时间。
按照计划，只要一打更，他们便冲出去发动偷袭。
二百士卒身着的革甲早已被露水浸透，刀刃也裹着蒲草以防反光。
一个士卒凑到纪由身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问道：“老大，能行吗？我们就200人呐。”
他们本都是普通老百姓，并非正规军出身，第一次干这种事，心里实在没底。
纪由瞥了他一眼，“怕？怕就待在这儿，哥一个人去。”
那士卒连忙摆手：“没，没怕，跟老大走！”
纪由抓了一把淤泥抹在脸上，低声吩咐道：“记准了，待会跟着我，遇水就学青蛙叫。”
三更梆子声响起，盐帮内应悄悄垂下竹梯。
二百草军口衔短刃，小心翼翼地渡河，顺着梯子爬进城内。
他们沿着盐帮走私的密道，悄无声息地摸到武库。
守军枕着陌刀，横七竖八地酣睡，酒坛里泡着没吃完的羊腿，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和肉腥味。
纪由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压低声音急促说道：“准备动手！准备动手！”
话音刚落，他便如一道黑色闪电般冲了进去，手起刀落，紧接着大喊一声：“动手！”
眨眼间，他便将武库内的守军全部斩杀。
而他带领的小队成员，此时还在武库外目瞪口呆地发愣，完全没料到纪由的动作如此迅猛干脆。
这时，翠花欢快的声音直接在纪由脑海里响起，还放起了歌：“马马！马塞波！”
“老大，顷刻之间你全干掉了。”一个士卒回过神来，满脸惊叹。
纪由神色淡然，快速说道：“基操勿6。你们快搬，别磨蹭！”
说完，他身影一闪，朝着武库外冲了出去。
二百草军虽杀人不太熟练，但搬起货来却手脚麻利，迅速将武器甲胄搬运出来。
纪由则直奔粮仓，天还未亮，濮州城粮仓中的二十万石粮食，便全部被装进媒介之中。
这些粮食给腐朽的官兵只会被肆意挥霍浪费，给
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真正发挥其价值。
朝廷得知消息，急忙派天平节度使薛崇出兵迎敌，结果却大败而归，濮州、曹州相继沦陷。
首战告捷，王仙芝却高兴不起来。
攻打这两个州县，得到的粮食远不如预期。
本听说两州存粮共计七十万石，结果到手只有三十万石，到底是谁在欺骗他？
探子们的说法如出一辙，手下兄弟也不太可能私吞粮食。
事已至此，只能自认倒霉。
好在总算有了根据地，可供
王仙芝大败大唐正规军的消息传出后，各路起义军欢欣鼓舞，认为大唐官军也不过如此。
无数起义队伍如过江之鲫，纷纷投奔王仙芝，他的草军人数迅速扩充到数万人。
带着兄弟来投奔，人数越多，被并购后换来的职位就越高，报酬也越丰厚。
黄巢也带着自己的小队前来投奔王仙芝。
草庐内，烛火摇曳，王仙芝将粗陶碗中的浊酒一饮而尽，刀疤纵横的面庞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拍案大笑道：“我就说如此能文能武之人，怎会甘愿做个私盐枭首，今日一见，果有虎狼之气！”
王仙芝与黄巢本就熟悉，两人同属私盐贩子交际圈，黄巢家境比他更为殷实，从爷爷那辈便开始贩卖私盐。
王仙芝心里暗自得意，虽然生意没黄巢家做得大，但造反这事，还得是自己干得漂亮。
黄巢抱拳道：“振臂一呼，三日内万人响应，我岂能坐视不管？”
王仙芝连忙起身，勾住黄巢的肩膀，说道：“有贤弟加入，咱们
说罢，便带着黄巢去见自己的小弟们。
纪由看着黄巢，觉得他长相颇为正常，不过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
想起《唐书》里对黄巢的抹黑。
说他方脑壳长犄角、红头发，鼻孔上翻，一张嘴满口小牙，还有一双犬牙伸出。
扯淡，这还是人吗？分明是故意抹黑。
此后，纪由跟着他们一路高歌猛进，起义军队伍日益壮大。
半年间，义军在江淮河汉之间流动作战，打得官军顾此失彼，兵力迅速发展到三十万人。
小皇帝李儇听闻这个消息，顿时慌了神，急忙召集大臣商量对策。
三十万起义军可不是小数目，但大臣们却觉得，一群百姓乌合之众，怎能与正规军相提并论，三十万起义军恐怕也就抵得上唐军十万兵力。
众人在长安城中稳坐朝堂，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议着，最终还是选择了招安。
招安似乎是每个成气候的起义军都会面临的事。
小皇帝封王仙芝为左神策军押衙兼监察御史，王仙芝接到任命书后，顿时心动不已。
纪由看着这一幕，心中满是无语，一个京城保安队分队长和八品小官，就把他给收买了？
这就跟天庭招安孙悟空，给个弼马温小官加虚职齐天大圣一样。
王仙芝本就起义只为混个编制，想从私盐贩子变成官方授权贩子，这下更是心痒难耐。
黄巢拿过任命书，怒火瞬间涌上心头。
他科举屡试不第，武举中了又被革名。
五十岁知天命的年纪，造反了居然还轮不到他的名字，士可忍孰不可忍！
他捏紧任命书，看着王仙芝喜滋滋的脸，一拳狠狠砸了上去。
王仙芝被打得栽倒在地，瞬间懵了。
缓过神后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表现得如此急切。
明明当初口号是“平均”，如今却被一个任命书轻易收买，原形毕露。
乌合之众最怕有人带头闹事。
而纪由就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他立刻在一旁拱火：“王将军！当初你建立军队时立下誓言，如今一个任命书就让你心动，你让我们这些兄弟何去何从？！”
众人一听，觉得有理，纷纷开始讨伐王仙芝。
大家都是平头百姓，没那么多规矩，张嘴就骂：“你不仗义！”
“我们抛妻弃子跟着你干，现在你有官当就想跑？！”
“奶奶个腿，敢投奔朝廷，老子干死你。”
王仙芝见势不妙，连忙解释：“兄弟们，我没想当官。”
可这话谁能信？
他那眼珠子都快粘在任命书上了，恨不得立刻飞到长安赴任。
黄巢抱拳说道：“王兄，人各有志。你我二人在此别过。”
说完，长袍一甩，带着自己的兄弟们大步往外走去。
纪由见状，也带着自己的二百兄弟，毫不犹豫地抛下王仙芝，跟着黄巢离去，两人就此正式分道扬镳。
王仙芝看着兄弟们离去的背影，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他心里明白，话已说出口，要是还屁颠屁颠去当官，以后谁还瞧得起他？
黄巢对纪由印象极佳，觉得他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
想自己在纪由这个年纪，还在一次又一次地参加科举。
蹉跎半生才明白，科举早已被士族垄断。
平民百姓就是贱，想要出头，简直难如登天。
饭都吃不起了，朝廷还在不断加税。
房子被拆了拿去充税，一家人全卖了也不够交税。
官府一缺钱，百姓连盐都吃不上。
黄巢看着纪由，不禁感叹，这年轻人二十来岁就目标明确，心中有主见，实乃大才！
于是大手一挥，给了纪由二把手的位置。
纪由上位后，每天做的事便是反复强调“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不断向众人灌输“为什么打仗”“为了谁打仗”“怎么打仗”的理念。
这边黄巢的队伍如火如荼地发展着，那边王仙芝投降朝廷，却惨遭拒绝，最终在黄梅被唐将曾元玉所杀。
黄巢得知消息后，冷哼一声，心想：相信朝廷的下场就是如此。
他曾经也梦想当官光耀门楣，如今却彻底断了念想，决心彻底反到底！
王仙芝死后，一部分农民军投奔了黄巢。
众将一致推举黄巢为王，号称冲天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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