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向秦臻玄甲上冰冷的玄鸟,指尖颤抖:“以鬼神之谋裹…裹挟天命人心,以铁血洪流碾碎一切。
这非秩序,此为……霸道!暴政!”
秦臻直视着韩非燃烧着最后火焰的眼睛,玄甲下的胸膛起伏。
“法度?非兄,若无这铁与血扫平六国,廓清寰宇,你的法度,如何能施行于这破碎的天下?
你理想中的国度,不过是飘荡在血海之上的一片浮萍。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周室衰微,礼崩乐坏,列国征伐数百年,尸山血海早已证明,唯有绝对的强权,才能重建秩序。
秦法虽苛,却能富国强兵,能凝聚万民之力,这便是大势,是吾等脚下这片血染的土地所昭示的唯一真理。
我所行之事,不过是为这大势扫清最后的障碍,为你口中那未来‘秩序’的降临铺平道路。”
“障碍……”
韩非惨然一笑,他缓缓抬起自己那双曾着书立说,此刻却沾满污泥与血渍的手:“在…在你眼中,山东六国,我韩非,张平,乃至这…这平原上堆积如山的六十五万生灵,都不过是…需要被扫除的…‘障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
“臻兄,你赢了,赢得彻彻底底。韩...将亡于你手,非…亦将亡于此地,亡于你手。”
他顿了顿,直直地望向秦臻,眼神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殉道般的决绝:
“然,非今日坐于此残车之侧,非…非为求你饶命,只为问心无愧。
问对韩室社稷无愧,问对追随我至此的张平与将士无愧,问对我心中之道无愧。
说着,他挺直了脊梁:“也为告诉你,纵…使你今日尽收天下舆图,辅佐秦王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国度,若其根基无‘仁恕’二字滋润人心,无‘法度’铁律约束君权,仅凭铁血征伐之威与‘天罚’鬼神之名的震慑……终究是镜花水月。
秦国,或…或许会因严苛而更加强大,却也因其根基的冷酷而极易崩坏。
因为恐惧催生的,从来不是长治久安的心悦诚服,而是更深的的不安、怨恨与毁灭的欲望。
你今日在这洛邑平原播撒下的恐惧之种,终…终有一日,会反噬你,反噬你所效忠的秦国。”
闻听此言,秦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韩非的话语,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胜利统帅的光环,触及了内心最深处的某个角落。
廉颇那句“慎勿效长平坑卒之事”再次在耳边回响,与眼前挚友的鲜血和控诉交织在一起。
“非兄……”
秦臻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疲惫:“战争尚未结束,你的性命,不在我今日的征伐目标之内。大王…亦曾提及过你,言汝之才……。”
韩非微微摇头,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打断了他:“秦…秦王惜才?是真心惜才,还是想看看我这颗‘棋子’被碾碎时的模样?
亦或…是想将这‘棋子’的残骸收入囊中,以彰其容人之量?
臻兄,不必了。”
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整理一下衣冠,随即再次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涌起不正常的潮红。
他的嘴角无法抑制地涌出大股大股暗红的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滴落在他身下那块“未被血迹完全浸染”的土地上,迅速洇开成刺目的红斑。
“臻兄……”
韩非的声音微弱下去,抬起染血的手指,指向秦臻,指向他玄甲上的图腾:“今…今日之战,你用恐惧粉碎了五国合纵。但将来,亦会证明一件事......”
他盯着秦臻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证明你的‘天罚’,可以摧垮肉体,可…可以焚毁粮秣城池,可以制造无边恐慌…但它,永远无法征服一颗真正的士人之心,无法真正赢得天下的归附。
无法…建立一个真正稳固长久的太平天下。”
话音落下,韩非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剧烈一晃,向前软倒。
见此,秦臻下意识地伸手扶住。
他低头,看见韩非的头颅无力地垂落在他的臂弯里,已然陷入昏迷之中。
嘴角蜿蜒而下的血痕,是那样的刺眼夺目。
挚友的话语,字字如刀,深深楔入他胜利者的盔甲之下。
廉颇的警告、韩非的控诉、还有脚下这片战场亡魂的无声凝视,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沉甸甸地罩在他心头,也笼罩着这片尸横遍野的洛邑平原。
“恐惧……征服不了人心……”
秦臻无声地咀嚼着这句话,目光扫过四周。
战场上,麃公率领秦军士兵正有条不紊地清理残局,收缴兵器,捆绑俘虏。
那些被驱赶着、跪伏在地的五国降卒,大多眼神麻木空洞。
然而,其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磨灭的惊惧与刻骨的仇恨。
那仇恨无声,却比任何呐喊都更有力量。
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与焦糊味的空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波澜与一丝动摇。
慈不掌兵,作为统帅,他此刻必须冷酷,亦必须高效。
“来人!”
“主帅!”两名亲卫立刻上前。
“将公子非小心抬入洛邑城内,寻一处清净院落安置,增派双岗,昼夜轮值,严加看守,不得有丝毫怠慢,更不许任何人惊扰。”
他顿了顿,补充道:
“另外,立刻找随军最好的医官,随行诊治。”
“喏!”
两名亲卫肃然应命,小心翼翼地上前,合力将昏迷不醒的韩非抬起。
处理完韩非,秦臻的目光随即转向不远处被捆缚在地、挣扎怒视的张平身上。
此刻他须发散乱,甲胄破损,脸上沾满血污尘土,狼狈不堪。
“张丞相。”
闻言,张平猛地昂起头,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嘶声道:“秦贼,休要假仁假义,要杀便杀。”
秦臻不为所动,走到他面前,语气平稳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韩非尚有价值,你亦然。”
接着,他微微俯身,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诱惑的笃定:
“天下棋局未终,张氏一族之存续,你一身才学之施展,未必就随这洛邑的硝烟散尽。押下去,严加看管,着专人看顾饮食起居,不得自戕,亦不得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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