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透，寝阁内还残余着夜的清寂。
一阵近乎砸门的急促声响，猛地撞破了黎明前的宁静。
“姑娘！姑娘！出大事了！”
是林一的声音，仓皇惊惧，仿佛带着血沫子般的焦灼。
苏蔓蔓心头猛地一坠，瞬间惊醒。
窗外天色灰蒙，最多不过寅时。
林一此时来叩门……必是塌天之祸！
她一把掀开锦被，赤足便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声音都劈了半分：“桃红，开门！”
门扉乍开，林一几乎是跌扑进来。
见自家姑娘仅着素白中衣，墨发披散，他骇得立刻垂下头去，声音都在发颤：“姑娘，殿下…殿下他出事了！他私掘了丽妃娘娘的陵寝，开棺验骨，被陛下拿了现形……生生杖责了二十！人已抬回府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戳进苏蔓蔓的耳中。
掘墓？
验尸？
杖责二十？
她眼前猛地一黑，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前世他就是在此时旧毒复发，传出将要暴病而亡的消息……难道历史又要重演？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挤压得她几乎窒息。
“他人呢？！”她厉声打断，声音尖利得不像自己。
“在、在寝殿……”
“备车！立刻！”她转身，指甲几乎掐进桃红的肉里，“更衣！用最快的速度！”
……
祈王府寝殿。
浓重的血腥气混着清苦的药味，压过了那尊白玉香鼎里袅袅升起的沉香味。
夜墨趴在玄色锦缎的床榻上，面色惨白如纸，唇上不见一丝血色。
墨发散乱地铺陈在枕上，更衬得他气息羸弱。
下身那件雪白的亵裤，早已被暗红近黑的血迹浸透、黏连，狰狞得刺目。
苏蔓蔓冲进内室，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她的心跳骤停了一拍。
“夜墨！”
她扑跪到床榻边，冰凉的双手猛地握住他搭在锦褥上的手。
那手冷得吓人，唯有掌心一点点残存的湿暖，证明他还活着。
目光从他脆弱的睫毛扫到干裂的唇，最终落在那片触目惊心的血色上，她的呼吸都碎了。
“你怎么样？你告诉我，你怎么样？”一开口，是压不住的哭腔，破碎不堪。
“无碍。”
他眼睫微颤，艰难地睁开眼，声音气若游丝，却还想冲她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别怕。”
“怎么会无碍！这怎么会无碍！”积压的前世惊惧与现世恐慌瞬间决堤，她情绪彻底失控，“他是你的父亲！明知你身中剧毒旧伤未愈，怎忍心下如此重手！二十杖……这是要你命的啊！”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砸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滚烫。
夜墨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
她向来清冷自持，似雪山孤莲，何曾如此慌乱、如此痛哭失声？
心尖像是被她的泪烫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却又从那剧痛里，生出一丝近乎战栗的狂喜。
她在为他哭。
他强提着一口气，极缓地抬起另一只手，指腹颤抖却温柔地拭去她颊边的泪。
“傻蔓儿……莫哭。”他喘息着，将她微凉的手指拢在自己掌心，“墓，是我故意掘的。父皇的震怒，亦在我算计之中。”
苏蔓蔓泪眼朦胧地怔住。
他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算计，低声道：“丽妃是他心头的朱砂痣，无人可碰。我碰了，他自然会恨不得打死我。可打完之后呢？”
他缓了口气，继续道：“盛怒之下，他会去想，是谁让我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掘一座孤坟？又是谁，害死了他心尖上的女人？帝王的疑心一旦种下，便再难根除。白贵妃和他好大儿的好日子，到头了。”
说着，他忍着剧痛，微微侧身，从枕下摸出一物。
那是一枚玄铁令牌，沉重冰冷，其上浮雕的诡谲云纹中，一个古体的“天”字，在烛火下泛着幽邃的光。
“你看……这是什么？”他唇角艰难地勾起一抹苍白的、却胜券在握的弧度。
苏蔓蔓接过令牌，那沉甸甸的重量压得她手心一沉。
待看清那个字，她瞳孔骤然一缩，骇然抬眸：“天机阁？这是……阁主令？”
“是。”夜墨眸光深邃，“父皇给的。他打了我，却也终于肯用我了。”
“陛下他……竟是天机阁之主？”苏蔓蔓仍觉难以置信。
“皇城司在明，天机阁在暗。一柄镇守庙堂，一柄扼住江湖。”
夜墨体力耗尽，重重喘息起来，“我此前行事屡被他先知，便生了疑……此次掘墓，更快得超乎意料。我便知，机会来了。”
“我抢先请罪，激起他的怒火，更种下他的疑心。他一怒之下杖责于我，可心中对真凶之怒更胜百倍。他需要一把更快、更狠、更隐蔽的刀，而我，正好递上了刀柄。”
原来如此。
苏蔓蔓握着那枚冰冷沉重的令牌，仿佛握住了前世未曾窥破的天机。
或许前世，陛下临终前亦察觉了夜枳的不臣之心。
只是那时的夜墨毒入膏肓，油尽灯枯，再无心力担起江山社稷。
陛下只能将这枚暗棋交予他，保他余生无虞。
而有天机阁在手，他才能在她葬身火海的那一夜，如神兵天降般及时赶到……
思绪如潮水般退去，眼前人惨白的脸容将苏蔓蔓拉回现实。
心尖那阵剜痛尚未平息，却已被更汹涌的心疼与后怕淹没。
“你做得很好！”她声音微哑哽咽，手臂却异常坚定地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驱散他周身的寒意与痛楚，“只是往后……莫要再这般涉险，平白挨这一顿毒打！我受不住。”
“真不疼……”夜墨最怕见她落泪，那比廷杖加身更灼痛百倍。
他强提着一口气，竟挣扎着欲直起腰身证明给她看，却瞬间牵动了伤处，额际冷汗涔涔，唇色更白了几分，声音也弱了下去，“父皇终究是心疼我的。那些刑杖手也是极会看眼色的，下手极有技巧，看着皮开肉绽流血可怖，实则未伤及筋骨，都是皮外伤罢了。”
他试图勾唇笑笑，那弧度却虚弱得让人心头发酸。
“既是皮外伤，那还不赶紧上药！”苏蔓蔓又气又急，指尖不敢碰触他伤处附近，指尖虚空点着他血污的衣裳，嗔怪道：“瞧这衣裳都成什么样了！”
“我刚被抬回来躺下，气息还没喘匀，你便来了……”
他低低一句，似抱怨又似撒娇，随即扬高了些声音，“邬孝文！你还不赶紧滚进来，是等着本殿下血流干而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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