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再用力一次！”
助产士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许愿仰躺在产床上，浑身湿透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她的嘴唇干裂，嗓子早已喊哑，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已经过去二十二个小时了。
宫缩一波接一波，像是有人拿着钝刀在她的腹腔里来回搅动。
每一次用力，她都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要被挤碎，可孩子依然卡在产道里，不肯出来。
许愿颤抖着抓住床栏，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下使劲，眼前一阵阵发黑。
一天一夜了，她还打了催产针都没什么效果。
樊振东陪在旁边不停的给她加油打气，除了做这个好像什么都不会了。
实在没想到会这么不顺利，胎盘早剥，胎位不正。
本来想着等顺利生完再通知父母那边好了，没想到竟然这么艰难。
许愿用力的脖子上的青筋都感觉要爆掉了。
宁泽涛在病房外咬着手指来回踱步，只能听到房间里不断传来的声音。
他的心慌乱的跳着。
汪顺也双手紧握在担心的念叨：“快生啊……快生啊……”
再生不出来，宁泽涛和樊振东都要把他大卸八块了。
护士和助产士不断的在安慰许愿：“再来， 我们再试一次，没事的，很棒了。”
许愿一直憋着气涨红的脸突然哭了出来，就像洪水冲破了河堤一样。
她转头看向樊振东，先是呜咽，泪水无声的划过泛红的眼尾，最后坠入衣襟。
樊振东心里有些慌，但他还是用手给许愿调整了下鼻尖位置插着的吸氧管。
“没事的……没事的许愿你可以的。”
连樊振东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声音是颤抖的。
许愿听着他的话不断摇头哭泣：“对不起我真的没力气……我生不出来……”
樊振东不自觉的同她一道大口喘息着，看到许愿这副样子真是心都碎了。
他想告诉许愿已经很棒了，不是她的问题，不需要抱歉。
“哎，许愿不要哭啊！情绪稳定一些！”
助产士叫着。
“胎心下降了！”护士突然喊道，声音里带着紧张，“80...75...还在掉！”
胎心掉了不知道第几次了。
许愿的心猛地一沉。
她虚弱地转头看向胎心监护仪，那上面的数字正一点点往下跳，像是倒计时的炸弹。
樊振东站在床边，脸色惨白。
他的手紧紧握着许愿的，掌心全是冷汗。
他的声音在假装镇静：“现在怎么办？”
助产士快速检查了一下，当机立断：“快去叫主治医师，顺产不行了，立刻准备转剖！”
许愿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拼了这么久，痛了这么久，最后却还是没能靠自己把孩子生下来。
“没事的，没事的……我陪你。”
樊振东低头吻她的额头，声音哽咽。
他甚至在后悔早知道一开始就不应该让许愿顺产，她这么瘦哪有力气。
许愿被迅速推往手术室。
宁泽涛在病床推出来的刹那没忍住的冲过去拽住了扶手。
两两相望，许愿的眼神是疲惫过后的扑朔迷离，宁泽涛的眼眸像浸了墨，是担忧和不安。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堵住了喉咙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麻醉剂注入脊椎的瞬间，许愿终于从持续了二十多个小时的剧痛中解脱出来。
樊振东就坐在她的身边，从许愿的视角只能看到绿色的无菌布像山一样压上来，又远又近。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云端。
手术很快。
当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响起时，许愿勉强睁开眼。
她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很大声，很吵。
许愿知道，那是她的孩子。
樊振东喜极而泣，他也听到了。
眼泪瞬间浸湿了口罩的边缘，最后流到了嘴里。
是咸咸的又带着些许甜。
“好棒呀许愿。”
樊振东低头贴住许愿的额头，和她一同感受着此刻。
“你生了一个小人儿呢。”
樊振东的眼睛酸酸涩涩，是他和许愿的孩子。
许愿呼吸罩下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
护士欢喜的抱着婴儿过来给他们看一眼确认性别：“看爸爸妈妈呢！好白胖的宝宝呀！”
樊振东快速的扫了一眼，明显的比别的婴儿都大了圈。
“你看许愿……”
樊振东笑着转过头，可是要说的话戛然而止。
他颤抖的伸手摸着许愿肉眼可见失去血色的脸：“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许愿缓慢的眨着双眼，呼吸罩上缓缓泛出白雾。
樊振东明显察觉到许愿的体温在迅速下降，摸起来冰冰凉凉的，还在伴随着阵阵抽动。
许愿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正从身体里涌出，像是打开了闸门的水龙头。
所有人本来都沉浸在新生儿喜悦的氛围之中，可是随之而来的是急切的声音充斥整个房间。
“血压急速下降！”
“出血量太大了！”
“快！准备输血！”
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许愿却觉得那些声音越来越远。
她努力想保持清醒，可黑暗像潮水一样漫上来，一点点吞噬她的意识。
“许愿！许愿！看着我！”
樊振东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许愿最后闭上眼之前隐约看见他通红的双眼，想抬手摸摸他的脸，可一点力气也没有。
“妈妈……”
许愿微弱的声音像风一样飘进樊振东的耳朵。
“别睡……求你别睡……”
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惧，可许愿的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往下沉。
樊振东被护士拉着请出手术室，他在混乱的场面中转头看了一眼。
刺眼夺目的红色液体点燃了他的双目。
宁泽涛和汪顺汪汐看到他出来，都立马围了上去。
“许愿呢！”
“怎么就你出来了！”
“说话啊！”
汪汐着急的拉着樊振东的袖子，有些带着哭腔，他低头捂着脸一声不吭。
宁泽涛猛的上去拽住樊振东的领子，随后沉默了片刻，瞬间心掉了下去，后退了一步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完了，出事了。
过了一会护士拿着手术单着急的出来找樊振东：“产妇大出血，先签字吧。”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樊振东看着密密麻麻的白底黑字，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他颤抖着拿起笔，许昕最初的那句话现在更像当头一棒打得他眼前一黑。
“她到时候生产要受罪的。”
最后的意识里，许愿只听见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和医生急促的喊声：“血呢！来了没有！”
医生却还是温柔的安慰着她：“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嗬——嗬——”
许愿耳边响起的是清晰地听到自己压制在面罩中粗重的呼吸声。
然后，世界归于黑暗。
樊振东愣神的站在手术室门前，思绪已经模糊不清了。
他从未想过，命运会残忍地让他再次尝到这种滋味——那道冰冷的金属门后，代表许愿生命体征的警报声不断响起。
而樊振东就站在这里，像个无能的旁观者，连透过门上的小窗窥视的勇气都没有。
现在，那扇惨白的门就像一道生与死的分界线，将樊振东和许愿隔绝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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