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珍州。
娄家村祠堂的寝堂里。
“咔”的一声轻响，西面的祭柜略弹起。钟婵拉开祭柜，祭柜后面是向下的土阶。
钟婵眼前不禁又浮现出平西侯府密道里的石阶、僵尸，还有范泽辛……密道里会是什么？是不是方才村民的吟诵声引人入梦的秘密？娄家村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钟婵并无窥秘之心，她正犹豫要不要进密道一探究竟，忽觉劲风袭来，范泽辛一溜烟跑了进来。
“让你望风接应，你怎么进来了？”钟婵小声道。
“我望了，望见了娄家人，正朝祠堂走来，可苦于没法告诉你，只好跑了进来。”
范泽辛话音刚落，钟婵已听见祠堂大门开闭的声音……
“密道？好像平西侯府的密道。为何这些人都爱挖密道？世间为何总有秘密？”范泽辛慨叹道。
正堂里传来脚步声，来者已进了正堂。钟婵辨出娄移山和娄浚水的气息，而第三人并不熟悉。三人朝着寝堂走来，此刻要么离开祠堂，要么只能进入密道。
钟婵不再犹豫，赶紧进入密道，刚合上祭柜门，三人已走进了寝堂。
“刚才密道好像有动静……”不熟悉的第三人道，声音老成，钟婵昨日在娄家听过，正是娄移山的二子娄治水。
三人顿时沉默，娄移山的气息正靠近密道：“治水，你下去看看。”
钟婵与范泽辛对视一眼，立即快步走下密道。几个弹指后，身后传来祭柜开闭的声音……
密道初时是九十九步木阶，然后便是夯土地面，前行一段之后，有些地方是凿开的山石。密道的墙面看上去很有些年月，越往前越潮，行了约一里，墙上已有水气。
钟婵感觉到数丈外的气息，至少有数十人。钟婵停下脚步，回头对着范泽辛往上指了指，然后运气轻身、跃上丈许，双手撑住墙面。范泽辛手脚并用，沿墙面跑了上来，也是双手撑住墙面。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一年轻后生从二人身下走过，忽然停下了脚步……密道里伸手不见五指，运气极目也不足一丈，钟婵看不清娄治水为何驻足。
难道他已察觉？钟婵一路上通禀藤蔓吐纳，而范泽辛更是没有气息，二人脚下又极轻，娄治水不可能察觉。
难道是方才钟婵运气轻身时被他察觉？钟婵运气时已尽量匀缓呼吸，娄治水虽是武人，但真元修为平平，应该很难察觉。
娄治水转头四处望了望，然后竟慢慢抬起了头，仰面望向钟婵……钟婵左手藤蔓缓缓降下，双眼一眨不眨，盯着那张轮廓模糊的脸。
范泽辛暗夜视物远胜常人，密道三丈以内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在他眼中，娄治水正盯着他和钟婵，他忍不住想要扑上去，却见藤蔓朝他摆了摆。
三人就这么相互盯着，钟婵赌娄治水的目力根本看不见他们，但她也想不通娄治水为何在这里驻足。
墙面湿气太重，手上的水珠慢慢汇成水滴，顺着手背流下，再从手腕滴落……水滴滴下的瞬间，娄治水又继续往前行去，脚步声刚好掩住了水滴落地的声音。
等娄治水走远，钟婵和范泽辛才小心跃下，轻步往前行去。又行了二十余步，前方映出火光，钟婵放缓脚步走过去，火光渐渐不再刺眼，光亮处已到了密道尽头。
钟婵和范泽辛贴着墙靠近火光处，密道的尽头灯火荧煌、豁然开朗。密道建在山壁上，往下十余丈是宏阔的古河槽，数十个火炉照得河槽明如白昼。河槽上架起水车、木槽、炉鼎、坩埚……还有很多竹筐、竹筛、淘斗，有人挖砂、有人陶砂、有人熔炼，炉鼎里流出金液、入模成铤。
这里竟然是巨大的镕金工坊，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钟婵目光寻见娄治水，他已沿山壁上的木阶下到河槽，从镕金的工匠面前走过，竟无人抬眼看他，更没人说话，所有工匠像是做工入了神。
钟婵觉得这些工匠很不寻常，正思忖，忽听对面的山壁上有人喝道：“什么人？”
“是我！”娄治水高声道，声音在山壁间回荡。山壁上的人应是认出了娄治水，也不再过问。
钟婵想了想，在密道里寻了块小石头，运劲朝远处淘砂的工匠掷去，正中一工匠左肩，但那工匠竟似毫无知觉，仍在晃动手中淘斗淘砂，连头都没抬一下。
范泽辛瞪大眼望向钟婵，钟婵朝他摇了摇头，小声道：“要不我们下去看看？”
范泽辛一惊：“钟姑娘冷静！这下面有上百工匠，对面还有人监看。从这里下去，几乎是无所遁形。”
钟婵道：“你看看这些匠人，个个都像失了魂，痴痴傻傻，但做工却又很熟练，他们如何将人训练成这样？如果不下去，我们永远无法知道原因。”
“就知道你会这么想。”范泽辛换到钟婵同一侧，“如果我没记错，我们进入密道之后一直是往西南行，跟我们去找盗洞是同一个方向，可以断定我们是在娄山之中。”
“你再看整个工坊的布局，水源全都自北边引入。娄山北面是沔鱼河，他们是从沔鱼河引水淘砂。”
钟婵听懂了范泽辛之意：“所以，我们可以从沔鱼河潜入。如果这些匠人当真目不识人，我们只需避开山壁上的暗哨。”
范泽辛点点头。
正说着，娄治水已走了回来。二人先退回密道，让过娄治水，悄悄跟在他身后返回祠堂。
娄治水刚走出密道，钟婵便听见娄移山的声音，“工坊可有异常？”
“没发现……可我好像闻到了人味儿，虽然看不见，但我能闻到她的体香，淡淡的兰花香……”
娄移山厉声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说什么人味儿，听起来邪性。你若再说，休想再见到那个古怪的面具。”
“那面具到底取自墓里，难免阴邪，二郎还是少碰为妙。”娄浚水道。
娄治水转过话头道：“阿兄打算如何处置发墓人？”
“方才我与阿爷商议过，只要钟大夫还在娄家村，我们就不能杀发墓人。”娄浚水道：“今夜我设乩叩祖，先祖训示，天地间戾气汇聚，以致血光频现，发墓人乃挡煞的人牲，献祭娄山可保娄家村无恙，杀之则会招来血光之灾。”
娄治水笑道：“让他们带路下古墓，死后也算是献祭娄山。”
“就算他们侥幸不死，也绝不会再让他们回到娄家村。”娄浚水道。
“阿兄要与他们一同下墓吗？”
娄浚水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只听娄移山道：“此次下墓可能关乎娄家村的存亡，必须慎之又慎，你二人绝不可同时下墓。既然治水坚持要下墓，浚水就留在村里。”
“浚水，明日便是望日，运金的事切不可粗疏大意。”
“阿爷放心，明日的金已准备妥当。”
“治水，下墓的事准备得如何？”
“我的侍偶已练成，他们身手了得、而且会至死护我周全。”
“很好，看来你的魇术又精进不少。明天影子会来夜郎，你与我一同去见他。”
“阿爷，时辰差不多了。”
……
三人的话，躲在密道中的钟婵和范泽辛听得清清楚楚。
等三人离开寝堂，范泽辛小声问道：“钟姑娘，方才他们说的魇术是什么？”
“魇术是操控梦境的邪术，为大唐律法所禁。相传源自殷商时女巫的祭祀之法，能将人困在梦中，成为施术人的傀儡。”
“方才的那些匠人，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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