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婵走后，清欢被店长叫去阳台谈了足足半小时的心。
也是在那半个小时里，清欢看清了店长的真实面目——热情待人是假，恶意捧杀让她被人排挤试图赶走她才是真。
“唉，早知道就不让你接待那位客人了。这弄的……我到时候怎么和老板交差啊。那位杜女士可是老板的老同学，又是店里的VIp客户。你呢，也是老板朋友的朋友介绍来的，我这两头都不好得罪啊。唉，真是头疼死我了。”
尽管清欢被自己的耳光扇得严重耳鸣，但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出店长在说“老板朋友的朋友”时加重了语气，阴阳怪气的味道再明显不过了。
换作之前，清欢才不会考虑“朋友的朋友”这层关系，她会直接和店长杠起来，大不了被开除，朋友那边好不好交差她才不会管。
可眼下，介绍她来这里上班的朋友是许意南，她便不想把事情闹大让他在朋友面前不好交差。于是便放低姿态，主动提出了离职申请，并给许意南发去一条信息。
[抱歉，美容院的这份工作我做不来，我已经提出离职申请了。替我谢谢你那位朋友，并跟她说句对不起。]
短暂地休息了一天后，清欢脸上的红肿消退了许多，她特意起了个大早，带着从温庭深手里获取到的信息，独自前往了医院。
萧十七的母亲叫王春凤，今年52岁，她是年初时确诊的乳腺癌晚期，现在正在一家医院做化疗。
清欢看到这些信息时，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老天无眼。
可待她看到王春凤本人时，心底那一丝愤怒就彻底化为了无能为力的心酸与感慨。
王春凤很瘦，瘦得完全没有一个人样，再加上黝黑的皮肤，佝偻着身子躺在床上乍一看会让人误以为那是一只瘦小的猴子。
清欢只看了一眼便酸了鼻子。
她想起了死在自己手中的“战友”萧十七，想起了自己在清河村熬过的日日夜夜，心底无端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恨意。
她恨命运的捉弄，恨人贩子的蝎蛇心肠，恨能给人带来痛苦的疾病，也恨自己的无能与健忘。
她早该去看望王春凤的。
早些见到她，说不定能和她产生一些交集，那样就能顺理成章地替萧十七关心一下她的身体，说不定就能早些发现这该死的乳腺癌。
可自己却因为这一地鸡毛的生活，把当初与萧十七之间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
清欢站在病房门口用力深吸了几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后，这才迈步走进病房。
因着脸上的红肿并未完全消退，清欢的脸看起来比平时大了一圈。她也没有化妆，只随意地扎了个低马尾，穿着也很随意，宽松的白体恤加一条修身浅蓝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因许久没穿而氧化发黄的小白鞋。
清欢本想假装走错病房借机和王春凤搭话，结果对方一看到她就激动地挺直了身子。
她一边费力地掀着被子，一边瞪大了眼睛冲清欢喊道：“十七？！你回来了！天呐！你可算回来看妈妈了……”
王春凤的表情从惊讶到惊喜再到痛哭流涕只用了不到两秒，以至于清欢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对方一把抱进了怀里。
听着王春凤撕心裂肺般的哭泣与哀嚎，清欢抖着唇犹豫了半晌才磕磕绊绊地回复道：“妈，我……我回来了……”
王春凤听到清欢的这声“妈”更是直接哭到昏厥。
醒来后，她拉着清欢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妈妈当初不该跟你吵架”，听得清欢差点当场崩溃。
王春凤的主治医生说，王春凤在查出乳腺癌之前就已经确诊了轻微的精神分裂症，所以会出现记忆混乱认错人的情况。
而且，她的情况十分糟糕，虽已做了双乳切除，但她的病情一直在恶化。
医生说，这和她心理状况有直接关系，并建议出院回家休养。
“你母亲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承受不住化疗带来的副作用。我们曾经也委婉地劝过让她办理出院，在家休养，可她坚持要留在医院接受化疗，说是想尽快康复回家，怕女儿哪天回家找不到她。”
清欢最终改变了计划，决定“将错就错”。
她劝说王春凤出院，并跟着王春凤回到了那所原本属于萧十七的小家。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王春凤出院后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她没有追问清欢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只紧紧拉着她的手不停地絮叨过去的事。
“你看，你的房间我一直都有打扫，里面的东西我也没有动，就想着万一哪天你回来了，可以直接躺床上休息。”
“唉，都怪妈不好，思想太封建，现在哪个年轻人不谈恋爱啊？妈不该因为你早恋就打你。都是妈的错，你不要记恨妈。”
“说起来，今年可是你的本命年，妈给你织了一件红色毛衣，等会我给它找出来你穿上试试看合不合适。”
这是清欢第二次穿手工织成的毛衣，第一次穿是她九岁那年的除夕。
也是一件红色毛衣。
那是母亲亲手为她织的毛衣。
她到现在都记得自己穿上那件红色毛衣时，母亲看向自己时的温柔眼神。
“咱们家清欢真可爱，真漂亮！将来一定能成为这世上最有名的钢琴家！”
记忆中母亲温柔的笑脸逐渐与眼前这个头顶光秃皮肤松垮的脸重合，清欢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抱着瘦骨嶙峋的王春凤，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王春凤不语，只不停地轻抚清欢的脊背，替她擦拭泪水。
吃过晚饭，清欢打了盆温水替王春凤简单地擦拭了一下身子，然后挨着她一起躺在萧十七的粉色小床上。
她听着王春凤絮絮叨叨地讲述着萧十七小时候的事，眼皮渐渐沉重。
睡意朦胧时，她听见了王春凤压低声音的啜泣，以及起身翻找东西的轻响。
强烈的困意与疲倦疯狂拉扯着清欢的意志，她终是没能掀开眼皮，选择跟随睡意。
迷迷糊糊中，清欢只觉得有只手伸到了自己枕头下面，又很快离开。
她隐约听到王春凤一连叹了好几口气，接着便是一段自言自语：“唉，都怪我这不争气的身体，偏偏赶在这个时间得了病，我本来给你攒了一笔嫁妆，可……对不起啊十七，妈只是想多活两天，想着兴许能见上你一面。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妈攒了一辈子钱最后却只给你留下这五万块钱，妈对不起你……”
次日醒来，清欢发现王春凤不在自己身侧，连忙起身寻找。
她先是去了卫生间，发现里面没人，又跑去厨房，也没人。
清欢心里莫名生出了一丝不安。
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妈？”
回应她的只有窗外不知名的鸟儿鸣啼。
难道出门买早餐去了？
清欢跑回房间伸手去摸放在枕头下的手机，却摸到一张质地坚硬的卡片。
她好奇地将卡片抽了出来，竟是一张银行卡。
卡的签名栏处歪歪扭扭地写着六个数字：。
正是萧十七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日。
清欢想起昨晚王春凤趁自己睡得迷迷糊糊时自言自语的那段话，心底猛地一沉。
她将银行卡随手扔在床上，飞身跑向另一件卧房。
那是王春凤的卧室。
“妈？你在里面吗？”
清欢站在门口抬手敲了敲房门，里面却无人回应。
清欢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猛地转动把手将门推开，入目的却是王春凤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她近乎失控地扑上去想要查看情况，却不小心触碰到了王春凤搭在床沿的手臂。
明明是闷热难耐的季节，王春凤的皮肤却冰凉刺骨。
清欢不敢相信自己的触觉，她颤抖着将手伸到王春凤的鼻前探了探呼吸，又将耳朵贴近王春凤的胸口听了听心跳，最后还不信邪地学起了中医把脉。
可事实还是令她难以接受。
王春凤死了。
昨天的精神焕发只不过是老一辈人口中的回光返照。
清欢跌坐在地，心里乱作一团。
诚然她这些年经历了不少的事，可她还是无法淡定地面对眼前的这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拨打110还是该上网查一查附近的殡葬服务热线。
一阵微风袭来，一股淡淡的腐肉气息飘进了清欢的鼻腔。
她以为自己嗅觉出了问题，下意识地深嗅了一口。
待她反应过来这股气味正从王春凤尸体上散发出来的后，胃里不自觉地翻涌起来。
她冲出卧室直奔卫生间抱着马桶呕得眼泪直流。
吐了几口胃酸，清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并拨通了许意南的号码。
此时此刻，她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许意南。
也只有许意南才能让她感到心安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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