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京初难产，最忧心的自然是她的母亲魏贵妃。
得知是谢京辞和祝卿安出手相救，她也是满心感激，派人送了许多谢礼。
谢京辞对这些不甚在意，公主府的内务都是林玉芳在打理，她只要对自己的资产有个总体的概念就行。
她拿着准备好的奏折进了宫。
文宣帝虽然最偏疼她，但对别的女儿也是关心的，见她来，便自然而然的问起了谢京初。
“朕都听说了，那天多亏了你，否则太安怕是难过此关。”
“主要功劳还是在广平县主。”
谢京辞说：“她擅长妇科，我懂一些针灸之法，生死难关，我也只能在一旁辅助。好在三妹求生欲强，有惊无险。”
文宣帝点点头。
谢京辞又道：“父皇，我今日便是为此事来的。”
文宣帝疑惑，“你说。”
谢京辞正色道：“历来妇人生产便犹如过鬼门关，三妹是公主，身边有最好的大夫安胎，有经验最丰富的产婆接生，还有一大群奴仆精心照顾，却仍旧险些丧命，可见其中凶险。”
文宣帝不是女人，自然无法感同身受，故没有接话。
谢京辞接话道：“其实从医学的角度，女子生产艰难，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生产时年纪太小。”
“我虽未经生产之苦，但也见过不少。从前在北昭时，我的二姐和四姐，都险些因生产丧命。难产的原因有很多，受到惊吓，或者不甚摔倒，更甚者还有用心险恶之人加以暗害，造成难产的假象。”
她顿了顿，道：“您知道，我在北昭时做过太子妃。太子慕容璃的生母，昭和皇后，就是难产死的。”
文宣帝从她的话里琢磨出一点味道。
“你的意思是…”
谢京辞拿出准备好的奏折。
文宣帝打开一看，密密麻麻全是人名。
“这几年我游走各地，除了监察地方官，招募女兵，也曾行医。妇人之疾，大多不能为外人道，枉死者甚多。这些只是我所见所闻，都是因为生产死亡，或者落下了严重病根，讳疾忌医，很多都因此病逝。您看这些名字，不对，她们大多是都是没有名字的，只冠了一个姓，死后连牌匾皆如此。”
谢京辞神情黯然，“就如同父皇时常怀念母亲，可史书之上，也只会记载她的谥号和姓氏，百年之后，世上不会再有兰清梨，只有诚徽皇后。”
文宣帝目光震动，手指也跟着颤了颤。
谢京辞声音低沉，“我刚回国的时候，您允许我查舞弊案，朝堂上大臣都骂我牝鸡司晨。纵然父皇有心庇护，哪怕到了今日，我也知道，背后仍有不少人议论纷纷，说我不安分。”
文宣帝皱眉，“都是些闲言碎语，你不必在意，总之有父皇给你做主，看谁敢为难你。”
谢京辞面上动容，心里却十分清醒。
天家权力才是第一位的，亲情永远靠边站。文宣帝疼她是真，但也并非对她毫无防备。
有些话听得多了，总会入心。
“其实大臣们有些话说得也不无道理。”
谢京辞知道，想要获得权力，就不能跟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硬刚，毕竟这还是男人的时代。
有时候，适当的示弱也是很有必要的。
“大臣们说，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可见他们都明白，女人是人口再生资源。到底是读圣贤书的，看问题就是准。”
文宣帝：“…”
行吧，这话这么理解好像也没错。
“范大人说过，女子担有生育之责，而人口是社稷之基础，代表劳动力和生产力。故而，儿臣认为，为了促使人口增长，除了范大人之前说的，鼓励寡妇再嫁，还得尽量规避女子生产的风险。”
文宣帝问，“如何规避？”
“提高女子生产年龄。”
谢京辞素容道：“虽然女子生产艰难并非年龄小这一个原因，但据我调查所得，许多年龄超过二十的，生产时确实比十五六岁要容易许多。”
文宣帝沉思良久，“如此，那就只能先提高女子出嫁年龄。”
“对。”
谢京辞点头。
文宣帝暂时没应。
谢京辞见他神情，知他犹豫，便苦笑道：“四年前，我在北伐一战中受了伤，虽得以保全性命，却再也不能生育。这一点，太医应该已经如实向父皇禀明过了。”
文宣帝咋一听她说起此事，愣了愣，眼里便多了心疼之色。
“别多想，你若喜欢孩子，日后朕做主从宗族里给你过继两个。”
谢京辞笑得有些苦涩。
“我有父皇庇护，有公主的身份，自然无虞。可若是换了寻常女子，只无法生育这一条，就会被夫家休弃。父皇想必也是不愿我于婚姻中为难，才许我自由。”
文宣帝沉默。
驸马尚主，基本上就等同于入赘。哪怕公主不能生育，驸马也不得纳妾。
可传宗接代的思想贯穿人类文明，即便身为公主，无法为夫家传承香火，也是会被骂的。
文宣帝的确不愿意女儿受这个委屈，尤其那个时候她刚从边关回来，身体虚弱。
他也实在心疼，于是给了她特权。
“你若是喜欢，日后碰见喜欢的，养在府里也无妨。”
这话说得隐晦，实际就是养面首。
而且还是不限数量的。
谢京辞准备好的满篇腹稿差点因他这句话胎死腹中，万没想到这亲爹还挺开明。
她干笑，“这倒也不必。”
文宣帝只觉得她强颜欢笑，不免更为怜惜，“你是公主，天潢贵胄，还是朝廷重臣，这些年殚精竭虑，劳苦功高，朕都看在眼里。纵是一时私欲，无伤大雅，又能如何？谁敢背后诋毁，朕就砍了他的脑袋。”
谢京辞：“…”
“我受天下供养，为国尽忠是分内事，不敢居功。养那个什么…额，以后再说吧。儿臣虽遗憾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看见那么多女子因生产而丧命，亦觉心痛。若我无此沉疴，来日会不会也…故想替她们求一道恩典，还请父皇应允。”
北伐那事儿，谢京辞是为了逼他出兵才自己请缨的，结果丢了半条命，还不能再生育。
谢京辞从不提起，文宣帝因此越发心疼，在其他方面便尽力补偿。
比如给她权力。
如今听她亲口自揭伤疤，却是为别人求恩典，深觉女儿心善，和那些弄权的朝臣全然不同，自是十分动容。
“你娘生你兄长时便是年龄太小，伤了身，养了好些年才又有了你…”
文宣帝叹一声，“朕为万民之父，也该怜惜万民。”
谢京辞目光一亮。
“父皇可是允了？”
难得见她开心，文宣帝也露出一抹笑。
“准奏。”
谢京辞当即跪下，“多谢父皇。”
每一项女性权益的背后，都是无数鲜血淋漓的尸体。而这一条路，还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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