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是被风吹进来的一样，透过破旧的窗格，在他的身边映出一道虚幻的线条，显得既寒冷，又孤独。哈妮娅已经入睡，均匀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响起，但对方的小手仍旧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掌，就好像害怕他会突然消失一般。她的小手不再冰凉，她蜷缩的姿态也逐渐舒展开来。电暖器就在房间的另一头，拜兰还记得它的样子——风扇状，黑黢黢，金属暖片上布满斑点，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甲虫。那里原本是哈妮娅的地盘，但自从没电之后，她就抛弃了它。她先是找奶奶互相取暖，但梅赫琳奶奶根本受不了她那冰冷的手脚（她总想用奶奶的身体捂手捂脚），于是她便找上了拜兰。这些天，她一直睡在他身旁。其实，她也给他带来了温暖，不过先要承受一遍冰寒彻骨的痛苦就是了——她会把双脚放在他的肚子上。就像两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块，但又没那么坚硬。
这天，哈妮娅是等他回来之后才睡的。梅赫琳奶奶说她都被拜兰惯坏了，小丫头撅嘴说：可是你又不帮我捂脚……拜兰哥哥还比你暖和。
“哎呀，你还好意思说呢，一进被窝就要踩我肚子，还那么凉，教你老实点呢，你还不乐意。谁家小孩像你这样的？一点都不管别人死活。奶奶老了，再让你踩几天肚子，我就该生病了。”
“那拜兰哥哥怎么没生病呢？”
“那是因为你拜兰哥哥年轻。”
“年轻就不会生病吗？那我怎么还会感冒呢？我最怕打针吃药了……”
“那是因为你小。”
“可是你刚才说，年轻就不会生病的呀。”
老太太叹息一声，翻过身，道，“算了，说不过你，睡觉。”
“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不会生病了，”拜兰骗哈妮娅道，“不过前提是，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还要听奶奶的话。”
小丫头信了，她也不再继续‘十万个为什么’了。当她彻底沉睡时，她的小脚丫也自动脱离了他的肚子。
北风在窗外呼啸，脆弱的玻璃在嗡嗡作响。拜兰很想入眠，但又根本睡不着，脑子里全都是探长和巡长的那些怪异问题——古拉姆藏在哪儿了？他是不是与疯牛帮有染？电箱漏电的情况持续多长时间了？北区的人，是不是都知道？我听说他还喜欢帮人缴电费是吧？那他有没有跟别人多要过钱？驼匪是谁？阿巴斯是谁？他跟他们的关系很好吗？
但关于古拉姆是有意杀人还是无意杀人，他们却只字不提，就好像他们已经认定了他就是故意的一样。
拜兰统统回答不知道——他脑震荡了嘛，虽然他本来也不知道。
直到后半夜，他们的询问工作才暂告一段。然后，拜兰再次见到了那个大人物——好像叫什么阿尔瓦罗，他当时正要离开。治安署的人排成两列，就像仪仗队似的目送他走向那台型号为FN-19的黑色商务车。这时，探长和巡长走了过去，大人物背起手，仪态威严地听完了他们的汇报。
拜兰看不清他的样子，但能看清他那个大腹便便的肚子——就像十月怀胎了似的，还像电视里，被人戳了很多下的，已经膨胀起来的癞蛤蟆。
探长和巡长的态度也谦卑了下来，尤其是巡长，他低着头，立着正，就像面对长官的士兵一样。后来拜兰又想起一个词——奴才。哦，原来岛上真有奴才啊，原来那些电视剧，都不是胡编乱造的啊。
大人物上了车。FN-19绝尘而去。‘仪仗队’齐刷刷地敬礼，这又让拜兰想起某部电影中，国王出现的画面。
贫民窟的人说，此人正是S区的区代表，阿尔瓦罗·莫拉莱斯。
后来，他还是睡着了。梦里面一塌糊涂，古拉姆被抓了，还被判了死刑。直到行刑前，他还在大呼自己冤枉。执行人是那位巡长，他把他强行摁了下去，然后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枪。古拉姆向前倾倒，鲜血和脑花，溅了一地。
接着是一阵极为吵闹的，貌似在身边，又貌似在窗外的喇叭声——像在宣传着什么，又像在叫卖着什么。
“……配合……安全……保障……好意……支持……”
在这些混乱的词汇中，他醒了。忽远忽近的广播声传来，他也听清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吵醒的自己。
“……改造工程利岛利民，更是阿尔瓦罗大人为了大家的安全考量……疯牛帮私拉电线的行为不仅违法，而且有相当大的安全隐患……为了使大家早日用上电，也为了能让大家避免危险，阿尔瓦罗大人于今日早晨特批‘S区贫民窟电路改造工程’。此等利岛利民的好事，希望大家能够配合……”
哈妮娅和梅赫琳也醒了。
然后，拜兰听见雷娅大妈的愤怒叫声——“电没解决不说，居然还要收钱？没钱！老娘没钱！改造工程的钱凭什么让我们出？这是什么道理？我不交，打死我也不交！”
交钱？交什么钱？
拜兰连忙坐起身，看向窗外——雷娅大妈站在路边，正拿着一张纸和几位老人激动说话。
更远处，是辆银白色的皮卡，它正绕着居民区，宣传着那些‘利岛利民’的话语。
“就是啊，还一家一户零点五源币，我们哪里有这么多的钱？”有位老人说。
“他们到底想干啥？”另一位老人跺脚道，“疯牛也没干过这样的事啊！他们是想逼死我们吗？”
梅赫琳穿好外衣，走了出去，她加入了他们，“怎么回事？交什么钱？”
雷娅将那张纸递了过去，然后激动地说，“那个区代表管我们要钱呢！每家每户五毛钱！还要让我们充当苦力，免费给他干活！哪有这样的道理？电给停了不说，还把我们当傻子耍！不行，绝对不行，老娘没钱，老娘一分钱都不会给他们的！”接着，她又对其他人说，“咱们谁都不许给，咱们不能被他们这么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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