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双离城时，时不时回头看城墙上的叶生宣。
她一身银白甲胄，在暮日下泛着暖黄色的光辉，却衬得她格外孤冷。
再回想她的话，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他了解林娘的秉性，也知道藤妖一族的奸滑。
若叶生宣的怀疑属实，那他花无双就真的成了祸害苍生的昏君了。
如果黑曜能帮他，如果他能恢复灵脉，是不是还有机会……
可是他，不能认输啊！
叶生宣逐渐冷静下来，意识自己的行为确实是过激了。
一切只是她的猜测，没有证据，她不能就这么说出来打草惊蛇。
不过如今的局面，似乎也不能再坏了。
她理解花无双的选择，但她不接受君主的过错需要天下苍生为代价。
她只能凭着内心强烈的预感，提前为落平城面临的劫难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不确定现在让花无双回京还来不来的及。就算帝京沦陷，还有龙城，她相信海尊有能力保住龙城。
唯独不能留在这里。
深夜，君影召集最后一批军队准备离城。
“叶将军，落平现已是座空城，你还要留在这里吗？”这个时候，君影还是希望她一起走，他不明白，若人面妖来袭，何必再守空城？
城墙上，叶生宣扶着定海神针注视着密林深处：“若我不守落平城，大军的回京路，不好走。”
“你的伤……”
“已经痊愈了。”叶生宣双眸一转看向他，“你知道天使臣吗？”
“……”君影愣了几瞬，若有所悟，随即原地跪拜，“上神救我大武，天恩无尽，无以为报！！”
“好好活着，守好他们。”叶生宣不敢再看他。
天使臣，是天庭特意派遣天神神降，守护凡间的神。
她叶生宣，不过是尚在历练、未成真神的修行者。
还是灵力尽失的修行者。
这些天，她比任何时候都想恢复灵力。
前世她面临这群妖物时，灵脉虚弱，不能施法，如今再遇上，她却没比当初强上几分。
只是被叶云舟的前爪刺破皮肉时，她竟发现，她的血可以侵蚀他。
她的伤口愈合极快，是灵力要恢复了吗？
不，就算是修行者，伤口不可能愈合得如此之快，只有天神能做到。
某一刻，她竟也几乎要相信自己是那法力无边的天神了。
若不是天神的神通，又是因为什么呢？
她想不通，也没多想。自己悄悄割了些血滴在那假南宫的尸体上，她看见有黑气在剧烈的反应中冉冉升起，人面妖转化成了人类的样子。
“解药！！”
一个危险的想法刚一涌现出来就被理智压了下去。
她望着自己手腕流血的地方逐渐愈合，笑着流了泪。
如果她救了，能不能救回来、能救多少、自己是不是要付出性命都是未知。
可若成了，一定会有人为一开始被她杀掉的人面妖鸣不平，她就是屠杀百姓的罪人！
别奢望他们能变回来，好吗？
就当他们已经死了，好不好？
她心中那个绝对理智的声音，一遍又一遍乞求自己。
他们唯一的结局，就是以人面妖的形态，被定海神针贯穿头颅！
她终究没向世人说实话，她只能将愧疚凝聚成挥动定海神针的力量，骗自己是无敌的天神，投身进人面妖群。
秋深露重，这一夜，落平城上方的月亮被浊雾染成了血色。
*
花无双的车辇颠簸几下，他刚觉不对劲，就听见几声野兽的嘶吼还有士兵的惨叫。
“是狼妖！陛下，先下车！”常安第一时间赶到轿旁，抽刀驱赶那些妖物。
花无双拔出自保的匕首，跳下马车，却看见了似曾相识的一幕：鬼影一般的狼形妖物能轻易咬穿将士的咽喉，将士们的刀剑砍向它们，却伤不了它们分毫。
有形却无实……
残髑？不可能，它已经彻底被消灭了。
花无双很快发现它们形成的规律：“是影子。”
月光下，有影子的地方就会形成狼影扑杀他们。
“我们伤不了它们，只能尽量躲开！”常安下了令，却并没有改变周遭士兵一直被屠杀的现状。
它们的速度太快了。
也就只有常安和花无双能躲得掉那些扑杀。
“影子形成妖形之前……”花无双话未说完，常安已经领会，一刀砍死了脚下影子里正要生成的狼妖。
“形成需要一点时间，这个时间就是机会！”
将士们纷纷效仿，抓住机会开始反击。
常安牢牢护在花无双身边，周遭再无狼妖敢上前。
“啊——”女子的尖叫响彻夜空。
原来是那只小妖，她穿着粗笨的军衣，行动却十分敏捷，在林中跳来跳去躲着狼妖。
“到我身边来！”常安这才想起来自己身边还有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妖，好在她不是毫无自保之力。
只是不知为何，常安眼中单纯无瑕的紫发小妖在靠近他们的那最后几步里，完全没有了刚刚慌乱柔弱的状态，每一步都十分有礼，速度也快得惊人。
她那魅人的紫色眸子死死盯在花无双身上。
花无双感受到这束目光的不善时，紫发小妖比常人纤长的手臂正握着乌黑的利刃朝他胸膛刺去。
常安快一步拦住了她，却被那利刃贯穿了手臂。
小妖精致的小脸出现了片刻错愕的神色，很快被杀意取代，利落地拔出短刃，绕过常安，再次靠近花无双。
林中碎石绊倒了他，才躲过这极为凶险的一击。
只是这一倒，就彻底沦为了待宰的羔羊。
常安再次挡在他身前，他左臂的贯穿伤已经发黑，面色苍白，却毫不松懈，与她交战并未落下风。
“陛下！离开这里，去找唐家军！回落平找叶将军！”
毕竟肉体凡胎，常安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但他必须保证陛下的安全。
“可……”花无双不忍就这样先走，他能看出紫发妖女的目标是他，那妖女，也似乎没有想对常安出手。
常安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陛下！你当初问我想要什么，现在已有了答案，我要您活下来！陛下，我知道您并非凡人，可是……无论如何，这一次，你不要死，不要再让她伤心了！”
花无双内心如有雷霆轰鸣。
虽然他也说了，那种承诺过时无效。
但常安说得没错，如果他这一次死了，又要害她伤心了。
十年前那场宫宴，他被南宫听雨摆了一道。他沉在荷花池里，看见那个六岁的小女孩奋不顾身在池塘里寻他的样子，他真的心疼极了。
他好像听见了她叫她花无双。
可她是重新神降，怎会有前世的记忆呢？
他一定是听错了。
他太想相信自己没有听错，他奢望的东西太难太难，他害怕这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一场梦。
后来叶生宣入宫，他甚至费尽心思要为自己编织这场梦，他让她叫他花无双，他还可以再叫她万尘。
就好像，他从未失去过他。
其实他心虚极了，他觉得愧对叶生宣。他甚至在想，叶生宣一定能看出他把她当成了替身，她却没有任何异议。
只是她不管是不是万尘，以他们如今的身份，他对她来说一定很重要。
他是君，她是罪臣之女，只有他能帮她，帮她摆脱凡间琐事的困扰，能让她安心修炼，度过凡劫。
他不能死。
“走啊！”常安决心用自己的生命拦住这个发了疯的妖女，死守在他们之间。
花无双不再犹豫，转身隐入深林，独自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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