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看那张人皮，连“三魂一体”、见识广阔的唐汉都感觉到强烈不适，更遑论其他人。尤其是当亲眼见证，一具本就诡异的无头尸身，转眼变成更加诡异的干瘪人皮，其恐怖、血腥、残忍与邪恶，实难以用言语形容。
现场除了海风拂过林叶的“沙沙”声，就只剩下此起彼伏沉重的呼吸，以及微不可闻实则快速跃动的心跳。
静。
静得沉闷。
静得令人压抑欲狂。
良久，唐汉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了一个骇人之举。
只见他迅速拔出绣春刀，刀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然后直直劈向人皮。
“唐……”
张懋修等人还未来得及出声喝止，刀锋已然斩在人皮之上，然后发出一阵金石交错之声。
下一幕，令人错愕的情况发生了——人皮不仅没有被利刃破开，反而化为一团黄沙状的奇怪物体，迅疾钻入地下，转眼间就消逝无踪。
唐汉却似乎早有预料，刀尖顺势一转，右手手掌全力拍向刀柄，只闻一声巨响，整把绣春刀几乎全数捅入地面。
“呜……”
在场众人皆听到一个稚嫩却又充满怨毒的呜咽声，短而急促，转瞬即无，待唐汉将绣春刀重新拔出时，原先透亮的刀身，却多出了一抹诡异的绿。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待回过神后，赶紧凑了过来，只是不敢太过接近绣春刀。
“唐兄，方才究竟发生何事？”张懋修率先问道。
严世蕃则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这人皮颇有恐怖之处，唐兄突然不管不顾，以刀斩之，似乎过于托大了。万一有什么不可测之危险，我等岂不是都要倒霉……”
汤显祖和徐有勉都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开口。张静姝却拍手叫好道：“我倒觉得唐汉这一刀够果断、够勇猛，现在无头尸和人皮都不见了，我们不用再担惊受怕，难道不好吗？”
“静姝妹妹所言甚是，唐汉你干得漂亮！”严世蕃十分无耻地拿出标准“舔狗”姿态，迅速转了口风。
唐汉并没有回应，而是凝神观视刀身上那抹绿，半晌后方才收回绣春刀。而他体内的灵魂，也由赵匡胤转变回唐汉，骇人气势自然也随之匿藏。
“若我没有猜错，我们应该是来到了倭国的地方。”唐汉沉声道。
“倭国？”众人纷纷惊呼。
“是的，这种奇技淫巧，我虽然不能窥破，但总觉得和倭国的忍术有所相通。”唐汉缓缓说道。
“忍术之名，我也曾听戚世叔说过，素以诡谲难测闻名，是倭贼所特有的手段。”张懋修想起了戚继光曾经向张居正介绍过倭贼的战斗技巧，其中就有忍术。
唐汉点点头道：“忍术其实是一种隐身术，起初用于暗杀与伏击，和我中华武术、佛法均有渊源，后来经过长期演变，成为忍者家族世代秘传。抗倭战场上，我曾与倭贼当中的忍者高手有过交锋，确实比一般倭贼武士难缠甚多。”
徐有勉不解道：“依照唐兄的意思，适才那张人皮，也与忍术有关吗？可现场除了我们，并无其他人。难道人皮还会自行控制变化？”
“据我所知，在一定距离内遥控物体变化，确实是忍术的一种。比如流砂术，就是遥控大量流砂，或如海浪般翻滚以扰乱视线，或包裹住敌人令其窒息，也可以筑起盾牌用于防御，可谓是变化多端，常令人措手不及。”唐汉“渊博”地从知识库里调出一些影视动漫里的描述。
汤显祖惊讶道：“方才那张人皮，最后就是转变成了黄沙。”
唐汉点点头道：“看起来是这样，但我觉得，这似乎已经超出了一般忍术的范畴。尸身变人皮，起初坚硬逾铁，瞬间柔若尘沙，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张静姝颤声道：“还有最后那个古怪的声音，传说中能止小儿啼哭的，也不外如是吧？听得人心胆俱裂。”
“所以我才说，这是奇技淫巧。天下之大，可能真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如今唯有希望它不要再出现了。若只是寻常倭贼，唐某倒是自信可以应付，请大家不必过于担心。”唐汉出言宽慰道。
“唐兄，说起倭贼，我倒有个问题想问你。出海时，我们遭遇的那帮海盗，不知是否就是倭贼呢？”张懋修思及此事，忙向唐汉相询。
唐汉努力从本尊记忆里搜罗了一番，摇头答道：“倭贼作战凶残好杀，但本身功夫并不强。那天的海盗，交手之间，其武艺颇为出人意料，仿若江湖上的悍匪巨寇一般。也正因为如此，登州水师委派的随行军士，才会伤亡殆尽。这其中，颇有疑点，只是如今我等流落此地，暂时也无法再行考究了。”
严世蕃冷不丁开口道：“唐兄之意，莫非有人提前泄露了我们的行程，于是才有了这场海上伏击？”
唐汉看了严世蕃一眼，不假思索道：“确实很有可能。”
严世蕃先是勃然大怒，继而阴恻恻道：“好啊，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居然连当朝首辅、次辅的亲人朋友都敢算计加害了。待我与惟时回到京师，哼哼……”
张懋修一怔道：“东楼的意思，是晓得出卖我等之人？”
严世蕃翻着白眼道：“还能有谁！如今你我两家看着如日中天，但私底下暗流涌动，总有人想推翻新政取而代之。这其中，就包括了王锡爵、申时行……”
张懋修惊道：“不能吧？申大人与王大人，为同科状元、榜眼，先后执掌翰林院，皆为家父臂膀，东楼此言须慎重！”
严世蕃不屑道：“哼哼，你别看他们表面谦恭，内里都是一肚子坏水！”
“我看你才是一肚子坏水。”唐汉腹诽之余，迅速检索了王锡爵、申时行信息，很快便想起了来年，也就是万历五年，将会发生的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不仅是张居正本人及其家族命运的分水岭，还影响了包括万历皇帝在内的无数人，甚至可以算作明朝晚期命运的分水岭。
将来，当面对那样的历史时刻，唐汉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唉，老张这个人啊！”唐汉心中不由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喟叹，仿若一记闷雷。
而真正的闷雷，响彻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上空。来自登州的加急文书，终于递到了一位父亲手上，告知其一双儿女，已失踪于登州海域。
这位父亲默默收起了文书，心中所想，却是明日，又该亲自给最小的学生讲筵了。
这位学生，名叫朱翊钧。
而他，自然就叫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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