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四年十月初十，是夜，月色半明半晦，太行山之侧，潞州境内。
一座庞大的营地，依山傍水，设立在太行山脚下。
营内灯火通明，处处哨戒，端的是严整无比，一看便是老于行伍之人所设。
然，放在有心人眼中，未免有些外强中干。
哨戒虽多，但杂乱无章，外围东方，一个时辰竟有十五支斥候队伍径向巡查，甚至有时候会形成拥堵，各自喝骂不休。
然则西方，明明是辎重要地， 却只有两支队伍走走停停，敷衍了事。
中军大帐，一营之灵魂所在，不说严加戒备，却在周遭摆满了火药箱、火油等烈性物质，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似乎在说，来打我呀，用火攻啊，好使的很哩。
太行山一座矮峰的半山腰处，略显黄意的丛林中，伏着几百人，默默无声，仿若没有生命一般。
尉迟恭举着千里镜，越看越糊涂，遂不禁问道：“你说，这狗屁营寨扎的如此这般诱惑，是诱敌呢，还是蠢呢？”
程咬金接过千里镜，摸着下巴道：“要说是蠢的话，八日前，老夫也曾夜探过敌营。
彼时的营寨，可扎的稳当的很呢。
说不上滴水不漏，也不会像今夜这般错漏百出。
这营扎的，就很蹊跷。
若是按兵书上讲，倒是面面俱到了，可看着就是别扭的不行，至于哪别扭，老夫还一时说不上来。”
尉迟恭指指东边，说道：“你看那里，如今乃是枯水期，他们在河边摆那么多沙袋作甚？是不是显得不知所谓？”
“着啊，水浅的都能趟过去，这等防汛措施……就很不理解。”
尉迟恭又看了一眼中军大帐，突然语出惊人道：“敌军统帅脱营了。”
程咬金登时来了精神，嘴里嘟囔着：“哪呢，哪呢？”
尉迟恭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没好气的说道：“老夫不是说，那厮此时出营，而是他压根就不在营寨里！”
程咬金捣了尉迟恭一肘子，先报了仇，才问道：“你又知道了？”
“你没发现，这次的营寨扎的非常死板吗？不说因地制宜，反而与洛阳左近的那次扎营如出一辙！
怎么说呢，拽个词的话，就是东施效颦。”
“万一是敌军主帅比较懒呢？”
“哼。”
“说不定诱敌深入，想给我等来个狠的？”
“他便知道，我等今日一定会袭营？”
“守株待兔呗。”
“若我等一直不袭营呢？他就这般一路扎营到相州？”
“倒也不是不可以。”
“哼，依老夫看，主事人肯定是换人了。”
“何以见得？”
“你他妈什么时候见过中军大帐围一圈引火物？生怕主帅死的不痛快吗？”
“你是说吴王也不在？”
“八九不离十。”
“三更半夜的，这小子能去哪闲逛呢？”
“就不能是走了好几天了吗？”
“能去哪啊？”
“我上哪知道去？”
“那咱们还打吗？”
“干嘛不打？老子又不是冲着他去的，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乐子呗。”
“有道理！怎么打？人衔枚马裹蹄，趁夜冲锋？”
尉迟恭大手一挥，好为人师道：“愚蠢，一看就是落伍的老兵痞。冲锋？亏你想的出，这山路崎岖的，冲下去得枉死多少人？
知道什么叫热武器战吗？你打过吗？知道不知道兵马未动下一句是什么？”
“粮草先行呗，怎的，你要拿咱们的辎重去吴王营地里劳军啊？”
“呸，今个教你个乖，兵马未动，炮轰焚城！”
“城？哪来的城？这不是野外浪战么？”
“领会精神！”
“意思是，轰他娘的？”
“昂！”
“不是，你和崔小子到底谁是师父，谁是徒弟啊？怎么你尉迟老黑如今也学了那个败家子？”
“休要诋毁吾那劣徒！”
“你都说劣徒了，不兴我骂几句？”
“我那劣徒怎么了？拔下根脚毛，也比你家那几头烂蒜强！”
“呵~~~”
“呵你娘，老子那徒儿，如今怎么不是长安城中的头面人物？论文才，论武功，哪个拿不出手？
屠灭四国，因功封侯，这可是永徽朝头一个吧？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哪个不是手到拈来？开创炮火洗地战术，完美承袭先帝的战略思想，老夫就问问，还有谁？昂？还有谁？”
程咬金酸溜溜的说道：“还不是有个好家世？”
“呸，清河崔氏可不以武力见长，便是崔家最能打的老杂毛崔昊，也非是老夫三合之敌。如今老夫可在我那好徒儿手上走不过十个回合哩。”
“你打不过崔尧，不是因为你去年被诊出来肾亏了吗？”
尉迟恭黑脸微红，却仍是给自家徒儿帮场子：“那都是讹传，老夫身体好着呢，真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非是别的。”
“可是老王御医乃是洒家故交……”
“滚，滚，滚，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尉迟恭强行阻断话题，随后便吩咐道：“把老子的震天吼拉过来十门！”
程咬金迟疑道：“这便用上了？这玩意还没有上过战场呢，靠谱吗？”
尉迟恭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教诲道：“你不用，我不用，大家都不用，何时才能验证新武器？老夫教你个乖，这武器实验就得随时随地，抓住一切能使用的机会，提早验证。
然后还要详细记载使用中的问题、射程、折损情况，汇聚成册，交予兵部。
算了，不与你多说了，这里面学问大着哩，你个大老粗懂个屁！”
程咬金指指自己，又指指尉迟恭，不可置信的说道：“你说我是大老粗？”
“谬矣，谬矣，老则老矣，大不大，粗不粗的，仁者见仁。”
“要不你撅起来，让老夫试试？”
“老夫脱了裤子，怕你羞煞人。”
二人不远处，尉迟宝琪趴在草丛中，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两个老头太生草了，尉迟宝琪自诩长安一代驰名纨绔，竟也觉得吃不消。
最主要的是，其中一个老流氓还是他老子，看着老头得意洋洋的样子，尉迟宝琪并未感到丝毫与有荣焉，只有淡淡的羞耻感，萦绕四周。
……
半个时辰后，只听得一声响彻山谷的大喝。
随后十余声更为爆裂，几乎有要引起地龙翻山的错觉的咆哮，震彻秋夜！
相聚之地，已逾八里！然则，这点空间的障碍，简直如履平地！
不过刹那之间，来自半山腰的炮火，便精准的命中了敌军的中军大帐！
瞬间，引起殉爆！次第燃爆之后，热浪自中军大帐向四方迅速扩散，眨眼间便点亮了寅时的夜空！
“你疯了？万一吴王还在，岂不是要担上谋害亲王之责？”
程咬金大惊失色，对于尉迟恭命令的弹着点，显得十分不解。
尉迟恭终于露出了隐藏在骨子里的癫狂，这一刻，昔日那个玄武门的黑厮仿佛又再次出山。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
“你这是违逆圣意！陛下是要明正典刑的？”
“呸，你懂个屁，活下来才能明正典刑，若是他命不好，死在大帐里，岂不是替陛下省了烦恼？”
“陛下会有怨言的！”
“有便有了，便是天大怒火，老夫顶着便是！
某家尉迟恭，便是靠着给陛下解决糟心事起势的，如今虽然老了，却又怎能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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