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缓缓站起身，没有后退半步，目光平静而坚定地迎上涟月阴鸷的视线，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万俟先生，您误会了。我从未想过将您与我相提并论，更无意以此证明什么。”
路易斯微微摇头，姿态放低却并非示弱，而是一种谈判前的姿态调整。
“我此刻站在这里，冒着触怒您的风险说出这些话，目的只有一个。与您进行一场谈判。请您放心，今天这间茶室内的所有对话，将止步于此，绝不会传入第三人耳中，尤其……是洛英。”
路易斯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深沉，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忧虑。
“但作为交换，我必须要得到一个明确的保证——一个关于您这份……深沉感情的保证。”
路易斯直视着涟月面具下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眸，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问道
“您这份深沉到近乎偏执的感情，这份不惜布局也要确保自己在洛英心中占据最重要位置的渴望，是否会有一天，以某种形式，展露在洛英的面前？是否会对他造成……无法挽回的、实质性的伤害？”
路易斯眼中那抹一闪而逝、却冰冷刺骨的杀意，清晰地映入涟月眼底。
那一瞬间，涟月心中竟涌起一股荒谬至极的冷笑，随即又被更深沉更粘稠的苦涩彻底淹没。
连他……连这个精于算计的商人，都能如此轻易地窥破自己内心深处那不堪的，对洛英滋生的，早已逾越了纯粹亲情的扭曲欲念。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与自己朝夕相处，推心置腹的洛英，那个他倾注了所有炽热与偏执去注视的人，却对此毫无所觉？
这念头像淬毒的冰针，扎得涟月心口剧痛。
但紧随其后，一股带着血腥味的庆幸，又将他狠狠攫住。
幸好……幸好洛英没有察觉。
否则……那将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那足以将洛英眼中纯粹的光彻底吞噬，足以将他早已腐朽不堪的灵魂彻底撕碎。
无论对洛英，还是对他自己，那都是彻底的毁灭，绝无生路。
洛英啊，他对亲情，永远蒙着一层纯粹到近乎圣洁的滤镜。
所以当初，当他寻回自己这个失散的兄长时，才会对自己精心编织的与残酷真相背道而驰的谎言深信不疑，毫无保留地接纳。
他曾以为，那是洛英天性单纯，易受哄骗。
后来才痛彻心扉地明白。
那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哥哥。
是他在这个冰冷世界上，仅存的、被他纳入亲人范畴的存在。
所以洛英对他，才卸下了所有心防，奉上了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
以至于后来，当洛英亲眼目睹那支曾用于暗杀他的不死兵军团，当残酷的真相几乎摆在眼前时。
洛英开口质问的。
不是“你为什么要杀我？”
不是“你为什么欺骗我？”
而是那句带着受伤呜咽的“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
洛英的心啊，他衡量世界的天平，砝码从来不是冰冷的真相与得失。
他在乎的，唯有情之一字。
他敏锐感知的，是情感的裂痕，是信任的动摇。
他比任何人都更透彻地，直指人心的核心，那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
这样的洛英……
这样全心全意、用最纯粹的光亮试图温暖他这片黑暗、甚至包容他所有不堪与罪孽的洛英。
他怎么敢？
他怎么能让洛英知道？
自己心中翻涌的，是那足以玷污这份纯粹，足以摧毁一切的、扭曲如毒藤般的爱欲与疯狂独占欲？
那两枚由他亲手雕琢、注入无数不眠之夜病态思念的阴阳夔龙佩。
那龙纹交缠、阴阳相生的图腾。
已是他这一生中，最大胆、最绝望。
也最隐晦的……爱的告白了。
这是他唯一能宣之于世的极限。
涟月静静地注视着路易斯，冰冷的面具完美地掩盖了他脸上此刻翻江倒海般的痛苦与挣扎。
半晌，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如同誓言般的决绝。
“我，永远不会让他知晓。”
路易斯清晰地捕捉到了涟月那句承诺背后，所蕴含的近乎绝望的坚定，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地，那份对洛英安危的忧虑暂时被压下。
然而随之涌上的，是对涟月那份扭曲情感的更深困惑。
他也有弟弟卢卡，那份血脉相连的亲情，是守护，是责任，是希望对方平安顺遂的祈愿。
他实在难以理解，为何会有人对亲弟弟滋生出超越伦常的又危险的爱欲？
但这困惑并没有持续太久。
那些刚刚还回荡在庭院，此刻已被血腥掩埋的精兵骑士们对涟月的污言秽语。
关于他的母亲，关于他的囚禁，关于对他最恶毒的揣测和侮辱，瞬间冲刷掉了路易斯心中的不解。
是了。
在那样漫长、黑暗、被整个世界唾弃和践踏的囚笼岁月里。
洛英，这个突然出现，毫无保留地接纳他、信任他、将他视作唯一至亲的弟弟。
恐怕早已成为了涟月这无尽黑暗人生中，唯一能抓住的、散发着纯粹光芒的浮木。
这份光芒太过珍贵，太过唯一，以至于……
扭曲了靠近的方式，滋生了病态的占有。
涟月重新坐回椅子，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面具下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路易斯，今日所言，并非你心中所想的商业谈判。洛英——”
涟月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
“更非此间可供交易的筹码。”
路易斯立刻点头，神情郑重：“我也是我的想法。”
这正是他想要的底线。
“呵……”
涟月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某种冰冷的坦诚。
“我果然……还是无法喜欢你，路易斯·唐纳德。”
他顿了顿，像是在强迫自己承认一个不情愿的事实，语气变得复杂而微妙。
“但既成事实摆在眼前，我不得不承认。在洛英身边那群人中，你是最能敏锐察觉他情绪起伏，在他迷茫困顿时，能以最恰当方式给予引导和安抚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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