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洪浩终于开口,声音虽平静,却能听出其中淡淡的哀伤和疲惫。
众人不再多言,依照来时路线,很快便寻到了停靠在山中隐秘处的星云舟。设定好返回水月山庄的航路,星云舟化作一道流光,平稳地穿梭于云层之上。
舟舱内,气氛一时有些沉闷。秋灵自戕的惨烈,虽讲有些咎由自取,但终究还是让众人心绪难平。洪浩来早一些,或者根本就让她留在水月山庄,那她的人生必是截然不同。
谢籍是个闲不住的话痨,他凑到凭窗远眺的洪浩身边,没话找话般问道:“小师叔,说起来……凤凰城经此一役,那对厉害的红羽算是物归原主,回到你身上了……”
“但他们如今没了这等威慑之力,若是他日再有什么风波,比如周边哪个不开眼的势力觊觎,或是内部再生波澜,就凭朝阳和娴儿两个女流,恐是难以支撑吧?咱们这算不算是……管杀不管埋?”
洪浩闻言,收回远眺的目光,看了谢籍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
他轻轻摇头,淡然道:“你想多了,凤凰城屹立南疆多年,自有其根基气运。况且……你也知晓,我当年第一次踏入凤凰城,本就是受阿青婆婆所托……讲到底是受昆仑山那边所托。”
谢籍一拍额头,“对哦,我竟是忘了这一层……还是小师叔想得周全。”
“哎……”洪浩微微叹息,“当时为何选我,我想和红糖有些干系……如今城内动荡已平,秩序初定,至于后续如何,我猜若真再有波及一族存亡的大难,该操心的人,自会操心,说不得又会有张浩李浩。”
他的意思很明白,我洪浩只是来解决特定危机的过客,凤凰城的长期安稳,自有其注定要看顾的存在或者需要依靠其自身的力量。
他既然决定不再回头,便不会继续背负这份责任,也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因为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总觉自己一直被一只无形大手安排得明明白白,这让他浑不自在。
譬如第二次来凤凰城,便是出于义愤,对朝阳的行止深恶痛绝,结果就是刚刚摆平事态,九天玄女突兀现身捉走红糖,那之前昆仑山不知晓朝阳所作所为么?
九天玄女那般神通厉害,她要收了朝阳的金羽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他若那时候就撒手不管,秋灵现在还在水月山庄岁月静好,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自己的那点义愤,说不得都落入了人家的算计……想通了这些,他愈加心灰意冷,反正是铁了心不会再理会凤凰族之事了。
谢籍点头称是,旋即又贼兮兮道:“嘿嘿,小师叔,你可知狗日的墨羽现今是何下场?朝阳族长这回可是下了血本,听说光菜油钱就贴进去不少私库银子……”
这几日洪浩几乎是闭门不出,凤凰城的拨乱反正都是谢籍夙夜几人协助完成。
提到墨羽,洪浩脸上的平静终于打破,露出厌恶憎恨之色,“那等小人,如何下场都是罪有应得,还提他作甚。”
夙夜见洪浩兴致不高,对谢籍大手一挥,“行了行了,你莫要再烦你小师叔,讲实话,老娘瞧见秋灵那妹子身段,也是服气,不怪我老弟伤心难过。啧啧……丰乳肥臀细腰,可遇不可求啊。”
洪浩哭笑不得,他知夙夜是想讲些宽慰的话,但听来还不如不讲。
当下一个爆栗敲谢籍头上,“你不讲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谢籍苦着脸揉一揉脑壳,终于不再多言。
如此一晃数日,星云舟平稳飞行,下方山川河流,草原森林,各色景致渐次后退,前方出现一片蔚蓝无垠的辽阔海域。
“小子,把船飞低一点。”洪浩瞧见海洋,似乎兴致高了些。
谢籍依言而行,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小师叔莫不是又感应到什么机缘造化?”
“屁个机缘造化。”洪浩不以为然,摇头道:“我现在连最基础的炼气士都不如,哪里还有什么感应。不过是山里娃子见海稀奇,总想多看看,看仔细些。”
原来红羽的力量他虽是尽数吸收,但除了吸之时舒适畅快,吸了也就吸了,禁锢的修为并无半点松动之感,还是只如常人一般。
“那小师叔想不想吃鱼?小侄给你做一道海鱼羹。”
说话间,谢籍已经操纵星云舟落得只离海面数丈高度,海风带着咸湿气息灌入舟舱,稍稍吹散了连日来的沉闷。
正当众人欣赏海景之际,前方天际骤然爆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只见两道身影在海天之间不断变幻,剑气纵横,光华冲天。
一人中年男子模样,化指为剑,大开大合,银亮剑罡如银河倒泻,每一剑挥出都好似能斩断虚空。
而另一人却是绝美女子,一袭红衣似火,身法诡谲莫测,周身缭绕着血色流光,举手投足间魔气森然。
这两位绝顶高手的对决,声势浩大至极。即便相隔甚远,那逸散的撞击震荡余波,也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层层扩散,冲击得星云舟剧烈颠簸摇晃,防护光罩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响。
“狗日的,莫不是遇到神仙打架。”谢籍骂骂咧咧,连忙停了星云舟前进,稳住星云舟。
“我的娘耶。”夙夜怪叫一声,看得不住感叹,“这俩是什么来头?打个架把天都快捅穿了。”
“不对……小师叔,”谢籍凝神细望,“那红衣人好像是……好像是暮云仙子。”
“你可看得真切?”洪浩闻言心中一动,他修为封禁,目力大减,只瞧见两个小点在晃动。
“是暮云仙子,或者朝云,看气势更像朝云……”轻尘笃定道:“师兄,要不要上去帮忙?”
须知轻尘和黄柳跟随暮云在肴山,也就是洪浩那条七彩灵石矿脉处,修炼过许多时日,朝夕相处极为熟悉,她若确认,那决计无差。
“那肯定要帮啊。”洪浩着急道:“先把他们分开,问清楚缘由再讲。”
不管是朝云还是暮云,两魂一体,若肉身没了还讲个锤子。
听洪浩这般讲话,谢籍,轻尘和夙夜三人立刻化为三道流光疾射而去。
谢籍凭空祭出符箓,化作层层叠叠的束缚光网;轻尘月华剑气如丝,试图缠绕迟滞那红衣身影的动作;夙夜则最为彪悍,白虎煞气凝聚成巨斧虚影,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硬生生劈向两人交战的核心区域,强行制造出一个能量真空地带。
三人的合力一击,效果立竿见影,起到了干扰和阻隔的效果。
那人的剑势微微一滞,朝云的血色流光也被逼得回缩几分,二人皆望向谢籍等人。
“你们怎会在此?”朝云一眼认出谢籍轻尘,眉头微蹙,“来管什么闲事?”语气对谢籍等人打断对战似乎颇为不喜。
见她如此讲话,谢籍也立刻判定此非暮云,必是朝云无疑——毕竟大娘讲过,暮云教人亲近,朝云教人心静。
当即笑嘻嘻道:“朝云仙……朝云前辈,有话好好讲,何必打打杀杀。”他依稀记得朝云讲过,不愿别人称她为仙子,当即改口。
那人见谢籍等人认识朝云,以为是朝云援手,冷冷道:“妖女,莫以为有了帮手,我便怕了你。”
他嘴上这般讲,心中却暗暗叫苦,“这几人修为都是不弱,若是帮这妖女,那今日恐怕难以保全。”
趁着这短暂的间隙,林潇护着洪浩,已经迅速靠近。
洪浩到了近前看得分明,居然两边都是熟人。这边暮云(朝云)自不必讲,那中年男子却是蜀山前掌门,也就是传授他天克水系断海一式的银烛。
“二位,还请住手。”洪浩连忙高声喊道,易容后的面容平凡无奇,声音也因没有灵力加持而显得中气不足,但那份试图平息干戈的急切却是真切的。
这二人哪一方有个好歹他都心下难安。
银烛和朝云同时收势,凌厉的目光落在洪浩身上时,反应却各不相同。
银烛眉头微蹙,他自然不认得这个修为全无,容貌普通的洪浩,但对方眼神中的那份沉稳以及身边跟着的几位修为不弱的同伴,让他没有立刻发作。
当下只是冷声道:“你是何人?为何插手贫道之事?” 他心中也有一丝诧异,这年轻人看似毫无修为,但面对他与那魔女交锋的余威,竟能如此镇定从容。
而朝云那双妖异的眸子在洪浩脸上停留了片刻,她也未能认出洪浩,但不知为何,看着这个的年轻男子,她心中竟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感。
这感觉转瞬即逝,让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她红唇微撇,语带不屑:“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小子,也敢管老娘的闲事?” 但她的目光却下意识地又多看了洪浩两眼。
洪浩见双方暂时停手,心中稍定,连忙拱手道:“我等路过此地,见二位在此激斗,恐生误会,殃及无辜,故而冒昧打扰。不知二位有何深仇大恨,非要在此生死相搏?若能化解,岂不胜过两败俱伤?”
虽是寻常人模样,他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倒教人不敢小觑。
银烛冷哼一声,一指朝云:“与此等祸乱苍生的魔道妖女,有何误会可言。她手中命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还窃取我蜀山至宝镇魔石,今日贫道定要将其擒回蜀山问罪。”
朝云闻言,却是咯咯娇笑起来,笑声中满是嘲讽:“老杂毛,休要血口喷人,什么镇魔石,那本就是我族的东西,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强词夺理。”银烛须发皆张,显然怒极,“镇魔石乃镇压幽冥通道之关键,岂容你巧言令色,今日便是拼着修为受损,也要将你拿下。”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又要动手。
洪浩心中焦急,他虽不知镇魔石具体是何物,但听名头就知非同小可。他更担心的是暮云的安危,连忙再次开口:“银烛前辈,朝云姑娘,还请听我一言。
他这次直接点出了银烛和朝云的名字,让两人都是一怔。
银烛目光锐利如剑:“你认得老夫?” 他隐世已久,寻常修士根本不知其名号,更何况一普通男子。
朝云也再次仔细打量洪浩,眼中血色流转,带着审视:“你叫我什么?朝云姑娘?” 她与暮云一体双魂之事乃是绝密,除了水月山庄几人,这个看似普通的常人男子如何得知。
洪浩心知失言,但话已出口,只得硬着头道:“二位皆是当世高人,既然事关重大,何不寻一处安静所在,将事情原委分说清楚……”
“若真是这位姑娘之过,想必她也愿意给前辈一个交代;若是其中有甚误会,说开了岂不更好?在此茫茫大海上打生打死,若让真正的歹人得了渔翁之利,岂非不美?”
银烛闻言,神色稍霁,他虽嫉恶如仇,但并非不通情理之辈,也觉得这年轻人说得有几分道理,而且对方似乎知晓一些内情。他沉吟不语。
朝云则饶有兴致地看着洪浩,这个普通人在这种场合下还能如此条理清晰地说话,倒让她生出了几分兴趣。
她本就行事随心所欲,此刻打也打过了,气也出了些,又被洪浩的话勾起了些许好奇,便懒洋洋地道:“小子,嘴皮子倒挺利索。不过,老娘可没空跟这老杂毛去什么安静地方喝茶论道。”
她话虽如此,但周身萦绕的杀气却明显减弱了不少。
就在场中气氛因洪浩的介入而稍有缓和,银烛沉吟、朝云态度微妙松动之际——
原本因两位高手对决而激荡不休的天空,骤然被一股更加磅礴,更加凛冽的剑意所笼罩。
这剑意并非银烛那般银河倒泻的恢弘,也非朝云魔气森然的诡谲,而是一种极其纯粹,可裁决万物生死的极致锋锐与冰冷。
天地间的空气瞬间凝固,翻滚的云层如同被无形巨手抚平,继而以一种臣服的姿态向两侧分开。下方汹涌的海面竟在刹那间水平如镜,倒映出上方骤然变幻的天象。
一道身影,自九天之外踏虚而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众人上方。
来者面色平静,唯有一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四射,如同蕴藏着万千剑影。
他并未御剑,只是负手而立,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后斜挎着的一柄古朴长剑,剑未出鞘,那股令天地失色的凛冽杀气与磅礴剑意,却已如同实质的山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空间都似乎在这股压力下微微扭曲。
谢籍等人,在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下,皆是脸色煞白,呼吸不畅,体内灵力运转都变得晦涩起来,仿佛被无数无形的利剑所指,稍一动弹便会引来雷霆万钧的攻击。
就连银烛这等剑道巨擘,此刻也是面色无比凝重,持剑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眼中充满了敬畏。
朝云更是首当其冲,她周身的血色流光在这纯粹而恐怖的剑意压迫下,剧烈波动,只如风中残烛。
她妖异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血色右眼死死盯住上空那道人,红唇紧抿,再无之前的慵懒与不屑。
洪浩虽无修为在身,感受不到那具体的灵力威压,但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窒息感却无比清晰,让他瞬间明白,来了一个远超银烛和朝云的真正恐怖存在。
一片死寂之中,那背剑仙人淡漠的目光扫过下方,最终如同两柄冰寒的利剑,牢牢锁定在朝云身上。他没有看银烛,也没有看洪浩一行人,像是在场唯有朝云才值得他投以一瞥。
随后,一个冰冷的声音,话音不高却字字如雷,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
“魔女朝云,还不俯首伏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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