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蟋蟀的叫声，远处是村民的呼喊声。陈雪抱紧膝盖，往坑洞里躲了躲。
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委屈再次涌上心头。
她和陈书宁都是陈家村的姑娘，年岁也差不多，可她和陈书宁的人生，为何相差那么大？
陈书宁能读书，不久的将来还可以上大学。未来还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听说京市来的那个郭警官，很喜欢陈书宁。高考的时候还特意过来见她。就算陈书宁不读书，也能去京市过好日子。
她呢？小学没有读完就辍学在家。陈书宁学习的时候，她在照顾两个弟弟。等陈书宁去镇上读书的时候，她已经扛起锄头下地干活了。
她喜欢的人，喜欢林娟，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甚至为了林娟，躲着她走。可她从来没有想过破坏他和林娟的感情。
“簌簌……”
脚步声惊醒了陈雪，她再一次缩进了坑洞里，屏住呼吸，害怕被人发现。
脚步声停了，坑洞外出现一双脚。陈雪缓缓抬起头，看到那张她不想面对的脸。
陈书宁叹了口气，开口提醒道：“我听村里的老人说，建设叔的大妹妹，就是躲在这个坑洞里，被沙子压死的。”
陈雪脸上闪过一丝害怕，顾不得伤心，手忙脚乱的从坑洞里爬了出来。
不想让陈书宁看到她的狼狈，陈雪扭过脸去，背对着陈书宁。
陈书宁柔声问道：“陈雪，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你能陪我说会儿话嘛？”
陈雪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阴阳怪气的说：“大学生还有烦心事儿啊？”
“大学生怎么了？大学生不用吃喝拉撒吗？”陈书宁主动拉着陈雪的手，把她带到了坑洞旁的石头上。
陈雪坐在石头上，叹了口气，感叹道：“陈书宁，你命真好。”
陈书宁坐在她身旁，平静的说：“你命也不错，不必羡慕我。”
“我？”陈雪诧异的说：“我命不好，没有摊上好父母，一辈子只能困在村里。”
陈书宁望着天边的星星，陷入了回忆里：“你还记得傻二吗？”
陈雪点了点头，陈家村有个傻子，喜怒无常，喜欢打人。他死在了十年前的那场粮荒里。
“咱们上一年级的时候，村东的傻二总是追着咱们打。那时候我爸妈忙顾不上我，我哥哥也打不过傻二。”
陈雪露出一抹苦笑：“那时候咱们一起上学，傻二打人的时候，咱们俩手拉着手跑。”
远处传来王二秀的呼唤声，陈书宁沉声说：“陈雪，我永远都记得，那天傻二抢走了你的新书包，你妈妈狠狠的打了傻二一顿。
傻二那么壮实，你妈妈那么瘦，我都没有想到，她能打赢。那天傻二哭了很久，嗓子都哑了。”
陈雪嘴角轻轻翘起，笑着说：“我妈也受伤了，小腿都流血了，是傻二咬的。”
陈书宁话锋一转，说道：“我不喜欢你妈，她舌头长，喜欢搬弄是非，看人笑话。可我知道她是位好母亲。听我爸妈说，你辍学是因为生了那场病，你们家拉了很多饥荒。”
陈雪脸上的笑意淡去，苦恼爬上了眉头。
“读书需要很多钱，可我们连饭都吃不饱。你只看到我读书，没有看到我妈勒紧的裤腰带，没有看到我爸弯下去的脊梁。”
陈雪低下头，她知道今天是她无理取闹。陈爱国有铁饭碗，供孩子读书尚且如此吃力。她们家连饭都吃不饱，拿什么读书？
“陈雪，我挺佩服你的。我知道你喜欢李铁牛，可他不喜欢你。而你并没有因为这个原因，针对林娟。
我经常和你妈吵架，每次你都劝你妈少说几句。你没有因为她是你妈，就无条件站在她那边。你明白事理，也很善良！”
陈雪心中五味杂陈，听到陈书宁的夸奖，脸颊微红：“我没想到，你会夸我妈是个好母亲。更没有想到，你会这样评价我。”
“就事论事，我不能因为和你妈有矛盾，就昧着良心说话。”陈书宁舒了口气，继续说道：“林娟出嫁的时候，李铁牛送过来的三转一响，兰香嫂子扣下了两样。不给她就要跟磊子哥离婚。”
陈雪诧异的看了陈书宁一眼，开口问道：“好端端的，说这么干什么？”
林娟的彩礼被哥嫂扣下，也不算新鲜事。庄户人家，搜刮女儿贴补儿子的事儿，很平常。
虽然那件事，并非林石头、蒋立春的本意。是牛兰香闹得太厉害，林娟不想因为这些东西和哥哥翻脸，咬着牙答应的。
“陈雪，如果是你妈，她肯定不会扣下那些东西。”
陈书宁笃定的语气，让陈雪的心有些松动。
“陈雪，读书和嫁人，都不是我们必须要走的路。读书很苦，嫁人也很苦。”
陈书宁拉起陈雪的手指，说道：“你摸摸我的中指。”
陈雪挑了挑眉毛，说：“这里有个包。”
“那是写字磨出来的包。”陈书宁故作轻松，笑着说：“已经成了一块死肉，没有任何知觉。干活的手不好看，可拿笔的手也很丑。”
夜越来越喧闹，蟋蟀又唱起了歌。而这一切陈雪无暇顾及，她开口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抱怨命运不公，并不能改变什么。你羡慕的人，并非是你想的那样光鲜亮丽。”
“可你不是我。”陈雪的情绪变得激动：“我也想读书，我也想走出去。我不想在村里待一辈子，等老了想起这一生，除了遗憾还是遗憾。”
“那就走出一条自己的路！读书可以改变命运，可不是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这条路走不通，就去走其他的路。”
陈书宁看着陈雪的眼睛，黑暗中，那双眼睛慢慢变得明亮。
“我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能走，是吗？”
“嫁人只是你的选择之一，可我不看好那条路。除非……”
陈雪追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你足够的底气，有不被人拿捏的本事，有全身而退的能力。”
陈雪笑了出来：“铪铪……你怎么比我还悲观？陈书宁，你能一辈子不结婚吗？”
“我没说不结婚，我只是想准备好了再结婚。陈雪，你现在想回家了吗？”
耳畔传来王二秀的焦急的呼喊声。陈雪收起笑意，平静的说：“回家！我想试着走你说的那条路。看看是你这读过书的过得好，还是我这文盲过得好。”
“只要你踏实肯干，不管有没有读过书，都能把日子过好。但是，没读过书的话，要多走很多弯路，吃很多苦。陈雪你准备好了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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