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笑站在帅帐沙盘前，指尖悬在落雁坡的位置迟迟未动。帐外的风卷着雪沫子拍打着毡帘，赵晏将暖炉往她手边推了推：“你总能算准他们的步子，倒像是……”
“像是亲眼见过他排兵布阵？”李言笑接过暖炉，掌心的温度却暖不透眼底的沉郁。
她不能说自己是这本书的作者——这个秘密一旦揭开，所有人都会变成他笔下的傀儡，那些鲜活的挣扎、滚烫的情义，都会染上“设定”的冰冷。更怕的是，当命运的剧本被戳破，人心会生出破罐破摔的颓唐，毕竟谁愿意相信自己的喜怒哀乐全是旁人落笔时的一念之差？
她只能换个说法：“其实也是大势所趋，他们的兵力不比北阳充足，能走的路并不多。”
赵晏挑眉，没再追问。他信李言笑，就像信自己手中的枪——有些默契不必说透，沙场之上，结果便是最好的证明。
“那你说，他们的下一步该是哪里？”
“陛下明察秋毫，熟读兵法，怎会不知道？所以现在且看你如何部署了”
深夜，落雁坡的积雪被月光染成惨白。李言笑蹲在粮草营外的老松树下，看着副将将最后一袋“粮草”搬进营帐——布袋里装的不是米粮，是混了硝石的干柴，只等火星一碰便会炸开。
“就知道他们要打粮草的主意。”李言笑对身边的杨钰低声道，“不过陛下的招也挺损，这下他们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杨钰的手按在腰间的长刀上，指节泛白。高寅的死状在他脑海里翻腾，就是被萧齐一箭射穿喉咙的。
“我知道该怎么做。”他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眼光灼灼得死盯着萧齐。
李言笑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的心思，但这次不劝你，你想做便做，我会在后面保护你。”
清辉透过落雁坡两侧的峭壁，在崎岖的山道上投下斑驳的影。萧齐一身北阳军的灰袍，腰间悬着那枚暗纹流转的令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
“站住！” 山道拐角处，两名披甲的哨兵横矛拦下，火把的光在他们脸上跳动，带着审视的锐利。
萧齐面不改色，抬手将令牌举到火光下，声音压得粗哑，带着惯有的不耐烦：“巡营的，奉陈将军令，查探粮草周边布防。”
哨兵的目光在令牌上扫过，那枚玄铁铸就的牌子上，北阳皇室的狼图腾在火光中若隐若现，边缘的磨损痕迹更是常年使用才有的质感。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的警惕淡了几分。
“原来是自家人，” 左侧的哨兵收了矛，侧身让开道路，“里面刚换了岗，弟兄们都警醒着，进去别乱走动。”
“知道。” 萧齐颔首，语气依旧生硬，脚步却没停，径直穿过哨卡。耳后传来哨兵低声的议论，他没有回头，直到身影隐入前方更浓重的黑暗里，才微微松了口气——第一道关，过了。
落雁坡深处，所谓的“粮仓”其实是几座依山而建的石窖，外层用粗木栅栏围着，十几个哨兵来回巡逻，火把连成一片昏黄的光带。萧齐借着阴影潜行，绕到石窖后方一处相对偏僻的角落，那里是他早就摸清的守卫盲区。
他从怀中摸出一小截细铜管，对着栅栏的锁芯吹了口气——里面是特制的迷药，对付这种简陋的铁锁绰绰有余。片刻后，他轻轻一拧，锁“咔哒”一声开了。
推开栅栏门的瞬间，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不是粮草该有的谷香，而是……硝石混着硫磺的味道？
萧齐心头猛地一沉，快步冲进石窖。火把被他高高举起，照亮了里面的景象——石窖里堆得满满当当的，根本不是预想中的麻袋，而是一捆捆码得整齐的干柴，柴堆缝隙里，隐约能看到白色的硝石粉末，空气里那股辛辣的气息愈发浓烈，几乎呛得人睁不开眼。
“不好！” 萧齐脑中轰然一响，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成型——这不是粮仓，是个陷阱！
他猛地转身想退，却听到石窖外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哨，紧接着，是栅栏门被从外锁死的“哐当”声，以及巡逻哨兵骤然拔高的吼声：“抓住他！有奸细！”
火光从石窖各个入口亮起，将萧齐的身影牢牢锁在中央，那枚北阳令牌从他手中滑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像是在嘲笑这场精心策划却早已暴露的突袭。
杨钰的黑马如一道闪电冲出，长刀劈开风雪，寒光直逼面门。“小人！拿命来！我今日就要杀了你为高寅报仇！”
萧齐举枪格挡，兵器相撞的脆响震得他虎口发麻。他认出了杨钰——那个总跟在高寅身边的混小子。
“他死有余辜！你有本事就来！”
杨钰已挥刀直劈而来。刀风裹挟着雷霆之势，招招狠戾，全是拼命的路数。萧齐的剑法却阴柔诡谲，软剑在他手中如灵蛇游走，总能在毫厘之间避开刀锋，同时反刺出刁钻的角度。两人一个刚猛如烈火，一个阴柔似寒水，在狭窄的空地上斗得难分难解，兵器碰撞的脆响几乎要震碎人的耳膜。
三十招过后，杨钰额角已渗出汗珠，握刀的手微微发麻。他知道萧齐的武功本就与自己不相伯仲，此刻对方显然还留有余力，而自己却已快到极限。就在他旧力将尽、新力未生之际，萧齐眼中寒光一闪，软剑突然变招，如毒蛇出洞般直刺他心口！
杨钰心头一紧，下意识侧身躲避，却还是慢了半分，肩头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素白的衣衫。剧痛让他动作一滞，萧齐的剑已趁势压来，剑刃离他咽喉不过寸许。
“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去和那个小子作伴吧！” 萧齐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笑，手腕用力，就要了结他的性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噗”地一声钉入萧齐后背！
剧痛猛地传来，萧齐动作一僵，软剑的力道顿时泄了。他难以置信地回头，只见李言笑站在不远处，手中还握着弓，眼中满是冰冷的决绝。
“你……” 萧齐的话还没说完，杨钰已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忍着肩头剧痛，长刀横扫而出，干脆利落地斩下了他的头颅。
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萧齐那双圆睁的眼睛上。杨钰拄着刀，大口喘着气，看着地上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眼中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片疲惫的空洞。
“多谢！我给他报仇了。”
李言笑迅速为他处理伤口，同时安慰他道：“他死有余辜！快振作起来，我们该看另一出好戏了。”
谷内的硝石柴堆被火箭点燃，爆炸声惊醒了沉睡的山峦。
李言笑站在坡上，看着火光映红半边天，忽然低声道：“第一步成了。”
主营帐内烛火跳动，将众人的身影投在帐壁上，忽明忽暗。萧凝霜端坐主位，银纹锦袍衬得她神色沉静，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案上的玉镇纸，目光未发一言，却已透出无形的威压。
下首左侧，南国皇帝司徒衍身着玄色龙纹常服，虽未着朝服，眉宇间却自有一股帝王的刚毅。听闻落雁坡火光的消息，他并未像旁人那般喜形于色，只是指尖在膝上轻轻一叩，沉声道：“萧齐能凭一枚令牌混入落雁坡，胆识与手段都属上乘。北阳粮草若失，云州守军的气数怕是真要尽了。”
他身旁的司徒皓月眼睛一亮，接话道：“父皇说得是！依我看，不出三日，咱们就能擂鼓攻城了！”
帐内将领们纷纷附和，言语间难掩兴奋。司徒衍却微微抬手，止住了喧闹，目光转向主位的萧凝霜，见她始终蹙眉沉思，便知这位长公主另有想法。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长公主似乎有不同见解？”
萧凝霜抬眼，目光与司徒衍相接，平静道：“南皇觉得，北阳守将经营落雁坡十余年，会让粮草重地如此轻易被人得手？”
司徒衍眉心微动，显然也听出了话中之意：“长公主是说……其中有诈？”
“不是没有可能。”萧凝霜指尖点向舆图上的落雁坡，“此地易守难攻，若真是粮草囤积处，守卫必是铜墙铁壁。萧齐虽有令牌，但若对方早有防备，这令牌反倒可能成了催命符。再者，火光冲天却无半分溃兵消息传来，这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是在等我们主动踏进去。”
司徒衍沉默了。他虽认可萧齐的能力，也盼着战局早日明朗，但萧凝霜的话如同一盆冷水，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他比谁都清楚，这位天盛长公主的眼光向来毒辣，从不凭一时意气断事。
“长公主的意思是……”司徒衍语气里已带了几分征询。
“按兵不动。”萧凝霜语气斩钉截铁，“司徒陛下，南国铁骑锐不可当，但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传令下去，各部严守阵地，加派斥候探查云州城内动静，尤其是北阳军的粮草调度。等摸清虚实，再做定夺不迟。我们已经没有输的余地了”
司徒衍略一思忖，便点头应道：“长公主所言极是。南国将士听令，一切行动听候长公主调度。” 他虽为一国之君，却坦然接受了萧凝霜的主导——并非示弱，而是深知在这场联合作战中，萧凝霜的沉稳与远见，比一时的胜负欲更能护佑联军周全。
司徒皓月有些不服气，却被父亲用眼神制止了。帐内的兴奋渐渐褪去，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萧凝霜望着帐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清楚，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们，必须比对手更沉得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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