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尝尝这个。今日特意去百香楼排队买的，你最爱的莲蓉酥。”
百里容止唇角噙着温润的笑意，指尖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块小巧玲珑、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糕点。
他倾身向前，动作轻柔得如同呵护珍宝，将糕点缓缓递至清歌的唇边。
船舫内，雕花的窗棂将阳光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慵懒地洒落在地板上。
光影交错间，奇妙地为百里容止身后投下的影子，勾勒出几条若有似无、如同虚影般摇曳的尾巴！
清歌心头微凛，面上却绽开甜甜的笑容，顺从地微微仰头，就着他的手，轻轻接过了那块糕点。
然而，她的唇瓣只是虚虚碰了碰酥皮，并未真正咬下。指尖微动，她巧妙地将糕点转移到了身旁的小几上，顺势开口，声音带着追忆的柔软：
“容止……”她轻声唤道。
“嗯？”百里容止应声，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脸上，温柔得能溺死人。
“你还记得小时候吗？”清歌的声音像羽毛般轻柔，
“那次我不小心摔碎了父王视若珍宝的澄泥砚，吓得魂儿都没了。是你……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说是你打碎的，替我挨了好一顿责罚。”
她微微眯起眼，仿佛沉浸在温暖的旧日光影里，“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每次想起你那时挡在我前面的样子，就觉得好像再大的困难，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百里容止脸上的笑容似乎凝滞了一瞬，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随即，他低笑出声，带着一丝揶揄的意味：“我当然记得。”
“只不过……我怎么记得，是某个小丫头当时哭得惊天动地，直接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了我头上？”他微微挑眉，眼神促狭，
“结果呢？她父王火眼金睛，一眼就看穿了。啧啧啧，某人好像被拎去打了手心，哭得比打碎砚台时还惨呢？”
“哎呀！”上官清歌顿时小脸飞红，羞赧地摸了摸鼻尖，发出几声不好意思的“嘿嘿”傻笑。
她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细细扫过身旁的百里容止。
神态、语气、回忆的细节……都对得上。
看起来，似乎并无不妥。
可心底那根刺，那名为“一叶障目”的刺，却扎得更深了。
那股挥之不去的、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人的怪异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清晰。
它像一缕冰冷的雾气，缠绕在心头，却又抓不住具体的形状。
难道真是这处处透着古怪的环境，让她杯弓蛇影，连最亲近的人都疑神疑鬼了吗？
清歌用力甩了甩小脑袋，像是要把那些纷乱的念头甩出去。算了，不想了！她有些赌气地拿起小几上那块莲蓉酥，轻轻咬了一小口。
细腻香甜的莲蓉在舌尖化开，温软熨帖，似乎真的能暂时驱散心底那点阴霾。
“我去船头透透气。”她说着，放下咬了一口的糕点，站起身，迈着小小的步子走向船舷外的甲板。
就在她转身背对船舱的瞬间，百里容止脸上那温润如玉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无机质、仿佛戴着一张完美假面般的诡异微笑，无声地绽放在他唇边，眼神深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船头，湖风带着水汽的清凉扑面而来。
金色的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跳跃着，闪烁着，如同铺满了碎金。
清歌小手扶着光滑的船舷，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试图让湖光山色涤荡心中的不安。她咽下口中残留的香甜，那暖意似乎正丝丝缕缕地渗透四肢百骸，驱散着寒意。
“清歌——！”
一声呼唤，带着一种奇异的飘渺感，仿佛不是来自身后，而是……来自脚下的湖水深处？
清歌心头猛地一颤！这声音……分明是容止的！可他此刻应该还在船舱里才对！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脊背。
她强压下翻涌的惊悸，缓缓地、带着一种莫名的恐惧，低下头，目光投向脚下那片看似平静的湖面。
湖水清澈如镜，将头顶湛蓝的天空和般的云朵纤毫毕现地映照其中。微风拂过，湖面漾起层层细密的涟漪，如同美人轻皱的罗裙。
然而，无论她如何凝神细看，那清澈的水面之下，却只有一片无法穿透的、深不见底的幽暗！
仿佛这美丽的镜面之下，隐藏着一个截然不同的、深沉的黑暗世界。
清歌不由自主地又往前探了探身子，小小的身体几乎要悬出船舷，她睁大了眼睛，试图从那片深邃的幽暗中捕捉到一丝端倪……
“清歌！”
这一次，清晰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毫无征兆地自身后咫尺之处响起！
“啊！”上官清歌被吓得魂飞魄散！她猛地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缩回身体，仓皇转身，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船舷上！
百里容止不知何时，竟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煦的笑容，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清歌，你在这儿看什么这么入神？我方才唤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应我。”他的声音轻柔，却像冰锥一样刺进清歌的耳膜。
上官清歌一手捂着狂跳不止、几乎要撞出胸腔的心脏，一手死死抓住船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没……没看什么。”她急促地喘息着，目光如同受惊的小鹿，死死盯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强烈的危机感让她再也顾不得许多！她警惕地飞快扫视四周，确认甲板上再无他人，然后猛地凑近百里容止，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急促地问道：“容止！你……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很不对劲？还有……你找到出去的办法了吗？！”
“呵……呵呵呵……”
回应她的，是一串低沉、压抑、充满了无尽诡异感的笑声。
那笑声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质感。
清歌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惊恐地抬起头，撞入百里容止的眼眸——那里面，方才的温柔关切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打量猎物的玩味笑意！
“清歌……”他微微歪了歪头，脸上的笑容完美得如同精心描绘的面具，声音却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
“你在……说什么呢？我们不是出来游湖散心吗？为何要出去？你今日……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砰砰！砰砰砰！
清歌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那剧烈的搏动几乎淹没了周遭的一切声响！血液如同冰水般在血管里奔流，四肢百骸都浸透了寒意。
她看着眼前这张挂着完美笑容的脸，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她！这不是容止！这绝对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容止！
“你……你到底是谁？！”清歌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调，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你不是容止！你不是他！”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风声、水声、船体摇晃声……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她自己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以及眼前这个“百里容止”身上散发出的、越来越浓重的、令人窒息的诡异气息。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拉开距离，但脚后跟已经抵到了冰冷的船舷边缘，退无可退！
“清歌，我就是容止啊……”那个顶着百里容止皮囊的存在，嘴角咧开一个更大的、几乎要撕裂脸庞的诡异笑容，缓缓地、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压迫感，朝她逼近了一步。
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旋转、模糊不清……四肢变得酸软无力，意识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拖拽着，沉向无底的深渊。
“糕点……有问题！”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闪电划过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意识。
是了！她本该只吃自己百宝袋里的食物！虽然灵力被封，无法沟通星辰，但百宝袋尚能开启。
方才……她竟被那一点温情的假象迷惑，吃下了他亲手递来的、沾着“蜜糖”的毒饵！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她仿佛听到了“哗啦”一声巨大的水响，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从湖底破水而出！冰冷的湖水气息扑面而来……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撕裂了宁静！
上官清歌猛地从柔软的锦被中弹坐起来！冷汗如同瀑布般浸透了她的寝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双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像是要炸开！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守在门外的丫鬟闻声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扑到床边，满脸焦急。
上官清歌剧烈地喘息着，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她茫然地环顾四周——熟悉的雕花拔步床，熟悉的流苏帐幔，熟悉的闺房气息……
是她的房间。她回来了？
“没……没事……”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疼，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只是……做了个噩梦……很可怕的噩梦……”她接过丫鬟递来的温热湿帕，胡乱地擦拭着额头和颈间的冷汗。
然而，那心悸的感觉并未随着“醒来”而消散。
梦中的惊惧、湖水的冰冷、那张诡异笑脸带来的窒息感……一切都真实得刻骨铭心！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提醒着她那绝不仅仅是一场梦那么简单。
她努力回忆梦境的细节，试图抓住些什么，但脑海深处却如同被浓雾笼罩，只余下无尽的恐惧和一片混沌的黑暗，以及……最后那声破水而出的巨响！
“呼……”她长长地、疲惫地呼出一口气，试图将那些混乱恐怖的画面驱散。
在丫鬟担忧的目光中，上官清歌掀开锦被下床，赤着脚，一步步走到窗边。
她伸出手，“吱呀”一声推开了紧闭的雕花木窗。
清晨的阳光带着暖意，慷慨地洒落在她苍白的小脸上。微风拂过庭院，送来草木的清新气息，夹杂着几缕若有似无的花香。
窗外的花园里，鸟语花香，草木葱茏，一片生机勃勃、宁静祥和的景象。
看着眼前这“真实”而“美好”的一切，上官清歌紧绷的神经似乎被这暖阳和微风稍稍熨帖了一些。
她努力扯动嘴角，对着窗外，对着这“崭新”的一天，对着镜子里那个粉雕玉琢却眼神复杂的小女孩，轻声呢喃，仿佛在说服自己：
“是啊……今日……又是美好的一天呢。”
只是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颤抖。
阳光落在她眼中，却驱不散那深藏在瞳孔深处的、冰冷的惊悸和挥之不去的巨大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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