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友谊商店不远处，闹市街头，有一间不起眼的小铺子。
古色古香的店面里，满满当当挂着各式衣裙，几乎没什么多余的空间，要是不仔细看，大多人会选择直接略过这家店。
但若是多花点时间欣赏，就能发现那些衣服，全是用上好的丝线一针一针绣成的，按图案的精巧程度来说，必定是出自大师之手。
“丫头，抬手。”
戴着老花镜、满头银丝的老婆婆拎着软尺，目光里流露出欣赏。
江雨眠依言照做，抬起手，方便老人量自己的腰围。
早在结婚酒席的日子还没定下的时候，赵雪梅就已经跟她极力推荐了这家铺子，还说自己当初结婚就是在这订的婚服，这么多年了，信得过。
今天一见，老婆婆的手艺果真极好。
“苏婆婆，好了吗？”江雨眠见老人脸上愈发慈祥的笑容，明显是走神了。
“哎，好了。”苏婆婆反应过来，拿过本子把她的腰围写上，边写还边说着。
“丫头，想不想当模特啊？下个月穿着我绣的裙子，跟我去南方走一圈怎么样？”
她是南方人，早年跟着丈夫来到京市定居，这几年，南方时不时就有人来请她，叫人穿着她绣出的衣服参加什么作品展，还一个劲管她叫什么大师。
大师她称不上，她就知道，眼前这姑娘有股少见的灵气，简直把她的衣服穿活了。
江雨眠有些惊讶，勾唇笑道，“婆婆，您别拿我开玩笑了，我知道您早有专业的模特。”
老人摇摇头，显然很不满意，“那些个跟你可比不了，木呆呆的，还说自己是模特专业的呢。”
说话间，外间屋走进来一道高大的身影。
眉眼深邃，骨相立体，眼尾上挑的黑眸中蕴着层浅淡笑意，霍峥那张脸，就算让人看过一百次也要惊艳赞叹。
他身上不是军装，而是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黑色西装，面料极好，包裹着他比例优越的宽肩窄腰，周身气场沉冷又矜贵。
刚才去照相馆拍了几套结婚照，江雨眠随口说了句“原来你穿西装这么好看”，于是霍峥顿了顿，以节约时间为由，特意没把这身换掉。
这不，就接个电话的功夫没见，他一出现，江雨眠眼睛顿时闪闪发亮，粉红泡泡直冒。
天啦，这么帅的男人是谁的，是她的！
捕捉到她脸上的情绪，霍峥唇角噙了抹笑，两条大长腿迈开，径直走到她身边。
“选好了吗？”
江雨眠眉心微蹙，满脸都写着为难，“本来选好了，可我又觉得这一件更好看。”
她指指其中一件，大红的底色，金线勾勒出枝蔓和花朵，龙凤呈祥的图案十分精巧，特别是腰身那的设计明显花了心思，穿上肯定衬得腰细腿长。
“你说，我穿哪一件更好看？”
对上她凝脂般的小脸，期待的眼神，霍峥沉默片刻，无法做出选择，“都好看。”
他说的是实话，无论江雨眠穿什么，他看的都是她这个人，自然都觉得好看。
至于衣服什么颜色、什么图案，他并不在意。
苏婆婆笑眯眯点头，“情人眼里出西施，更何况丫头你长得这么俊呢，都好，都好。”
长成这副模样，就算披个麻袋片子都没人敢说不好看嘛。
“不过，这件你还没试呢，上身看看。”
说着，她伸手把那件裙子从架子上取下来，还没递到江雨眠的手里，就听身后一声尖锐的女声。
“谁让你给她的？”
许婆婆一把年纪，骤然被这么一惊吓，整个人都不好了，“哎呦，谁啊？”。
江雨眠觉得这声音耳熟，安抚许婆婆几句后，转过头朝来人看去。
推门进来的是一男一女，表情都有些奇怪。
男的大约三十出头，一身知识分子打扮，正扭头诧异地看着身旁的女人，满腹怀疑地蹦出一个字，“你……？”
女的则是有些慌乱，化了妆也遮不住脸上浮起的红晕，眼神游移，柔声细气道，“抱歉，我有点激动了，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小家碧玉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发出那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的。
可这女人要是许文静，一切就都说得过去了。
二人对上目光，江雨眠弯了弯唇，含笑道，“文静姐，好久不见。”
苏婆婆只做女式婚服，许文静和这个男人来这里，他们的关系也就不言而喻了。
还记得上次见面，许文静拦在霍峥身前，红着眼眶情真意切，“阿峥，书宜姐走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我理解你……”
霍峥面无表情，视线越过她，望向她身后的许夫人，“许姨，我和您女儿不熟，请她不要说些让我妻子误会的话。”
是的，唐书宜的真实身份和死因是保密的，唐家对外说她死于意外，许文静这类的外人自然也是这么觉得。
这才没过多久，她这就要结婚了？
许文静的脸红了又白，青了又紫，调色盘一样五彩纷呈，干巴巴笑了声，“雨眠，好久不见。”
江雨眠点点头，目光望向那男人，“不介绍一下？这位是？”
男人整理一下围巾，笑得文质彬彬，“你好，我是陈斌，许文静的未婚夫。”
江雨眠粲然一笑，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原来是陈同志，早就听文静姐说过你，今天一见，果然气质出众。”
这话一出，陈斌的脸颊连同耳根子都红了，不好意思地咳了声。
“别听文静的，她那些话都是夸我的……”
许文静则截然不同，脸唰地白了，赶紧开口截断他剩下的话，“咱们先不说这个，先干正事吧。”
她当众说过陈斌不假，可那些没一句好话。
说实话，在她认清自己和霍峥没可能之前，她从没正眼瞧过陈斌——自己众多的追求者之一。
现在两家都订婚了，那些话要是让陈斌听见，她之前的人设全都得崩塌了！
许文静把头一转，指向那件衣服，皮笑肉不笑，“苏婆婆，这件裙子我几天前就定了，你怎么能给别人试呢？”
那是她最喜欢的一件，绝不可能拱手让给江雨眠。
苏婆婆眼皮都没掀一下，脸上的笑意也没了，“我这小店的规矩，价格多少全看我眼缘，没定金，付全款才能拿走，上次来你没听见？”
许文静脸色不太好，憋了又憋，怎么也说不出来。
前几天她来的时候，这老太婆坐地起价，一件裙子要她两万五千块钱，怎么说都不松口讲价。
家里不同意，她自己拿不出来，只好说自己改天再来，叮嘱老太婆别把这件卖出去。
今天约了陈斌逛街，她想了想，干脆把人带过来，让陈斌给自己买。
这诚意够大了吧？
老太婆这态度，摆明了是不想做生意！
见她不说话，苏婆婆上下扫她一眼，又补了一刀。
“再说了，上次来就告诉你了，这衣服你穿不下，这次又胖了两斤吧？更穿不下了。”
和针线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苏婆婆眼光毒辣得很，几斤几两一瞧就知道。
她说的是真的，可许文静哪听得了这么直白扎心的话，尤其是当着未婚夫的面。
脸上烫的要命，脑子里嗡嗡作响，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撕烂她的嘴”、“死老太婆我要你好看”……
火气上头，娇蛮的脾气就藏不住了，她一把夺过苏婆婆手里的衣服，往试衣间走。
嘴里还念叨着，“我今天就叫你看看，我不但穿得下，还穿得比别人好看，好看一百……”
伴随着倒抽凉气的声音，她的话戛然而止，“阿、阿峥……你也在啊？”
这铺子本来就小，衣服又多，刚才的角度，她愣是一点没看见就站在那的霍峥。
还以为江雨眠只能一个人准备结婚的东西，肯定是不怎么受待见，没成想，她刚才那些全被霍峥听见了！
知道霍峥不会理自己，她此刻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许文静咬咬牙，抱着衣服一溜烟钻进了试衣间。
霍峥长腿一迈，站到江雨眠身边，朝陈斌点了点头。
陈斌虽然不是军区的人，可没少在报纸电视上见他，先是惊讶，然后激动地迎上来跟他握手。
“许文静说你追了她五年，甚至为了跟她一起出国，逼着家里买了几处房产，是真的？”
八卦性质的内容，从不苟言笑的霍峥嘴里说出来，令人信服的程度简直拉满。
“她弟弟的工作，以及结婚时的房子，都是你出钱摆平的，甚至连她和国外的前男友闹矛盾，也是你跑前跑后替她出气，是吗？”
陈斌愣在原地，逐渐也变成一只煮熟的螃蟹，嗓音颤抖，“这、这些，都是她跟你说的？”
霍峥神色淡然，颔首道，“不只是我，她至少对二十个人说过。”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八卦向来是传的最快，最被人们津津乐道的。
于是可以推断，除了陈斌自己以外，这些事在圈子里早就人尽皆知了。
“我怎么就看错人了！”陈斌一拍大腿，浑身哆嗦，“不行，我要退婚，现在就去！”
说完，吱呀一声推开门，外面紧接着传来汽车发动机的轰鸣。
虽然现在笑很不地道，可江雨眠咬了咬唇，还是没忍住。
她挽住霍峥的手，好奇地小声道，“你不是最不喜欢传八卦吗，怎么这次主动说了？”
霍峥握紧她的手，唇角勾起，“好奇，向本人确认一下而已。”
其实他并不讨厌别人散播八卦，只是漠不关心，碰上他在意的事，他不介意把每个字都刻在脑海里。
就比如，在最初那一个月里，江雨眠有时去给他送完午饭，梁睿就偏要多嘴地来跟他汇报。
至于汇报内容，是江雨眠在走出大院前，跟几个战士说了话，说了多久，又聊得多开心。
他并不想听，只是“碰巧”把每个字都听清，并且记在心里了而已。
苏婆婆瞧着他俩手拉着手悄悄话的模样，笑得愈发慈祥，也不出声打扰，一个人走回了柜台后面。
很快，试衣间的房门打开了。
许文静脸色有些奇怪，穿着那件裙子，步子迈得很小，一看就是绷着气的。
她左右看了看，没见到陈斌，本想开口问问的，不过用胳膊肘想也知道，没人会搭理她。
于是她没多想，走到镜子跟前，转了圈，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
“苏婆婆，这裙子的设计很适合我，要不这样，你再按我的尺码定一身，这件我可以让给雨眠妹妹。”
苏婆婆拿笔敲了敲柜台，皱眉道，“我说了，设计稿丢了，就这一件。”
“你！”许文静看她敷衍至极的样子就来气，未婚夫不在，她也不想顾忌形象了，一叉腰，就要发表意见。
谁知第二个字还没蹦出来，她就听见刺啦一声，腰间紧接着凉飕飕的。
下意识低头一看，左侧腰身的丝线已经崩开，她的一截皮肤就这么露在空气中。
“噗嗤”一声，苏婆婆丝毫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许文静又羞又恼，抬手捂住腰身，嗓音拔高，“不许笑！都怪你做的破衣服！”
顾不上再说别的，她狼狈地钻回试衣间，三两下换回原来的衣服。
刚往外走，就听见苏婆婆笑呵呵的声音，“丫头，那衣服脏了，不能再要了，我按你的尺码再做件新的送给你。”
江雨眠摇头笑笑，“婆婆，我可以买下来。”
苏婆婆一拍柜台，“我说过，这里的要价都是看我心情的，我说不要就是不要嘛。”
许文静的牙咬得咯咯作响，跟她就是两万五千块，跟江雨眠就是不要钱？
凭什么？
她气势汹汹绕过拐角，还没开口呢，迎面甩过来一张纸，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接住。
“这是什么？”
苏婆婆笑了声，“欠条，按手印吧。”
衣服被她弄坏了，钱还是要照付不误的。
能给自己撑腰的未婚夫不知道跑哪去了，她又不想在阿峥和江雨眠面前丢人，咬咬牙，许文静拿起印泥，按上了一个鲜红的指印。
憋了一肚子气，走出这个和她不对付的小店。
许文静转头一看，这才发现，不但陈斌没了，连他的车也早就没影了。
“混蛋！”她恨恨骂了一声，抬脚朝许家走去。
丝毫不知那里有怎样的“疾风骤雨”等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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