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乱:我为大唐改命

九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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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7章 特战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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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杀…杀光民夫?!”杨子钊的命令,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猛地投入一块万载寒冰,城楼上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将领,无论是悍勇如李勖,还是沉稳如孙瘸子,亦或是年轻的赵康,无不骇然失色,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仿佛连血液都被冻结!

纵然是久经沙场、见惯了尸山血海的悍将,面对屠杀两万手无寸铁、日夜为自己搬运滚木礌石、修葺城墙、生火做饭、甚至照料伤兵的同胞,也感到了源自灵魂深处的强烈抗拒和本能的反胃!

都尉赵康更是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如死人,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城垛上,发出一声闷响,差点将身后的亲兵撞倒。

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位统帅。

晋岳的反应最为剧烈。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刷了石灰的墙壁,嘴唇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着,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全靠下意识地扶住了身前的墙垛才没有瘫软下去。

作为深受儒家“仁者爱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思想熏陶、以“牧民”为己任的文官,他胸腔中翻涌着海啸般的道德冲击和本能的愤怒。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伦理冲突让他几乎窒息。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失声尖叫着冲口而出,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

“大将军!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此举…此举丧心病狂,有伤天和!必遭天谴!鬼神共愤啊!那可是足足两万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只是被强征来服劳役的无辜百姓!并非军卒,更非叛逆!岂能因…因猜疑而尽屠之?!此乃…此乃禽兽之行!暴虐无道!史笔如铁,必将遗臭万年!”

他试图用“百姓”、“天和”、“无辜”、“史笔”这些沉甸甸的字眼来唤醒杨子钊心中或许残存的恻隐之心,也像是在为自己濒临崩溃的信念寻找支撑。

“百姓?”杨子钊猛地打断晋岳那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呐喊,眼神如刀锋般锐利地刺向他,那目光中充满了赤裸裸的嘲讽、冰冷的鄙夷与毫不留情的逼迫,仿佛在看一个活在书斋里、不知战争残酷为何物的天真孩童,“晋尚书!你饱读诗书,通晓史册,此刻却来与本将谈什么天和百姓?!谈什么史笔如铁?!”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混合着血腥与铁锈味的强大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重重压在晋岳单薄颤抖的肩膀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本将问你!”杨子钊的声音如同两块千年寒冰在相互摩擦,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带着审判的意味,“你敢不敢用你的项上人头!用你晋氏满门的性命!用你毕生追求的官声清誉!来向本将担保?!担保那两万鱼龙混杂、来历不明的民夫之中——”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毒蛇发出致命的嘶鸣,“没有混入一个‘不良人’的探子?!或者——”他刻意停顿,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晋岳的心脏,“没有一个专司暗杀、手段诡谲阴狠、防不胜防的‘绣衣使’杀手?!”

他身体再次微微前倾,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几乎凝成实质,声音却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恶魔般的低语,清晰地钻进晋岳的耳朵:

“晋尚书!本将再问你一个更实际的问题!若是有奸细——比如一个伪装得天衣无缝的绣衣使杀手——趁乱劫持了你这位朝廷钦命的监军大人,用你的性命来威胁本将打开城门,你说——”

杨子钊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寒风,吹拂着晋岳的神经,“本将会不会为了你晋尚书一人的性命,将这关乎蜀地存亡、四万将士性命、百万黎民生死的剑门关,拱手送给那张巡小儿?!嗯?!”

这诛心之问,如同两柄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晋岳的心口!又像两把冰冷的匕首,捅穿了他所有的道德盔甲!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又因极度的屈辱、恐惧和想象中那可怕的场景而涨得通红,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滚滚而下,如同小溪般浸湿了鬓角和绯色官袍的领口。

儒家的仁义道德,在眼前冰冷的现实和残酷到极致的战争逻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不堪一击,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一戳即破。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无比清晰地闪过自己被一个面容模糊、眼神冰冷的细作用淬毒匕首架在脖子上的恐怖场景!

冰冷的刀刃紧贴皮肤,死亡的寒意直透骨髓!

而城楼上的杨子钊,眼神冷酷如万年玄冰,毫不犹豫地挥手,万箭齐发,将自己连同劫持者一起射成刺猬的恐怖画面!

紧接着,他又想到关城一旦失守,自己作为监军,要么被暴怒的溃兵杀死泄愤,要么落入朱雀军手中,或被当作战俘游街示众,受尽屈辱,或被枭首悬于辕门…

对死亡的极致恐惧和对前途功名彻底毁灭的极度忧虑,如同两条冰冷滑腻的毒蛇,迅速缠绕、绞杀了他心中那点可怜的道德挣扎。

他猛地闭上眼,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与内心那个信奉了半生的“仁”字进行着最后的、绝望的搏斗。

冷汗浸透了他的内衣,黏腻冰冷。再睁开眼时,那双曾经或许还闪烁着文人清光、此刻却布满血丝的眼眸里,只剩下一种扭曲的、近乎疯狂的决绝,以及一丝深藏眼底、却浓烈得无法化开的怨毒——那怨毒,既是对杨子钊的,也是对这个疯狂世道的,更是对他自己软弱灵魂的。

他深吸一口气,那吸气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在艰难抽动,再缓缓吐出,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却又异常清晰,如同在宣读自己的死刑判决:

“大将军…英明!所言…句句切中要害!字字珠玑!是本官…是本官太过迂腐,不识大体,优柔寡断了!”

他仿佛找到了一个更能说服自己、也更能推卸责任的“合理”借口,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和刻意的强调,“值此危难存亡之秋,当行非常之法!为保剑门关万无一失,为大局计…”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两万民夫…的确…该杀!而且,”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气变得急促,甚至带上了一丝邀功般的急切,“杀了他们,还能节省下大批宝贵的口粮!正好补充军需,支撑我军更久!此乃…一举两得!是必要的牺牲!”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向某种东西献祭,彻底埋葬了过去的自己。

杨子钊看着晋岳这瞬间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看着他眼中那点残余的挣扎被彻底碾碎,只剩下赤裸裸的求生欲和扭曲的认同,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冰冷得如同毒蛇信子的弧度。

他微微颔首,声音陡然变得洪亮无比,如同洪钟大吕,确保城楼上下值守的亲兵、甚至稍远些的哨兵都能清晰听见:

“好!晋尚书深明大义!顾全大局!洞察秋毫!所言切中时弊!本将深以为然!”他刻意地、重重地强调了每一个褒奖的词语,目光如电扫过身后脸色各异、却无人再敢出声反驳的众将,最后定格在晋岳那强作镇定却难掩灰败的脸上,“本将采纳晋尚书献策!”

“献策”二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响亮。

“传令下去!” 杨子钊的声音响彻城楼,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大将军杨子钊与监军晋岳联署军令:为肃清内患、断绝隐患、节省粮秣、稳固军心,即刻起,杀光城内所有民夫!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不留!各部立刻执行,不得有误!凡有懈怠、徇私、违令、阳奉阴违者,无论官职高低,立斩不赦!军法从事!”

“联署军令”!

“采纳献策”!

晋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嗖”地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杨子钊这轻飘飘几句话,就把屠杀两万无辜百姓的滔天恶名,牢牢地、永远地分了一半,甚至更多,死死地扣在了他晋岳的头上!

从此以后,他晋岳的名字,将和“屠夫”、“刽子手”、“人屠”这些字眼紧紧相连,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他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比不上心头那万箭穿心般的恨意和屈辱。

他只能死死垂下眼帘,用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那翻涌不息、足以焚毁一切的怨毒火焰。

他知道,自己完了,彻底完了。

无论此战胜负如何,他晋岳,都已经被杨子钊拖入了无间地狱。

杨子钊那冷酷如冰、带着晋岳“背书”的联署军令,如同死神吹响的末日号角,瞬间撕裂了剑门关城内原本就因连番血战而压抑至极、如同绷紧到极限弓弦般的劳役氛围。

……

……

关城内,空间本就狭窄逼仄,依着陡峭山势修建的房屋和临时搭建的简陋窝棚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巷道曲折幽深,仅容两三人并行。

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汗臭、霉味、牲畜粪便的气息和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血腥气——那是前几日守城战留下的痕迹。

此刻,这沉重的压抑被更恐怖的声响彻底粉碎!

“奉大将军令!奉晋监军令!所有民夫!立刻到校场集结!有紧急要事宣告!违令者斩!格杀勿论!”

粗粝的、不带一丝人类感情的军令声,伴随着沉重皮靴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密集“咔咔”声,如同冰雹般从四面八方的街巷骤然响起,砸向每一个角落。

士兵们眼神空洞冰冷,如同提线木偶,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用刀鞘、枪杆甚至穿着铁靴的脚,粗暴地推搡、驱赶着那些刚从疲惫的睡梦中惊醒、或正扛着沉重石料木材、脸上写满茫然与惊恐的民夫。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狭窄的巷道里迅速蔓延、发酵。

起初,惊恐万状的民夫们被明晃晃的刀枪驱赶着,如同受惊的羊群,本能地、跌跌撞撞地涌向指定的“集结地”——城中心那片还算开阔的校场。

心中还抱着一丝渺茫的幻想——也许是加派更重的劳役去抢修破损的城墙?

也许是紧急转移去更安全的后方?

也许是看在大战将临的份上,分发一点额外的、能填饱肚子的口粮?

然而,这卑微的幻想在下一秒就被彻底碾碎,化为齑粉,被残酷的现实践踏进血泥之中!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切开皮肉与骨头的闷响,在东门马厩附近的人群边缘突兀响起!

紧接着是短促而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啊——!我的…头…” 声音戛然而止!

寒光毫无征兆地闪过!

一个脸上带着麻木残忍表情、眼神空洞的士兵,手起刀落,旁边一个背着沉重石料、步履蹒跚、白发苍苍的瘦弱老汉的头颅瞬间被斩飞!

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在昏暗的晨光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猩红弧线,溅了旁边几个民夫满头满脸!

那无头的尸体甚至还保持着前行的姿势,踉跄了两步,才带着沉重的石料轰然倒地,鲜血迅速在身下洇开。

杀戮,并非始于一处!而是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又像投入滚油的火星,在关城的各个角落——东门的马厩旁、西门的粮仓附近、南门城墙下拥挤肮脏的窝棚区、靠近内城居住区的狭窄巷道——几乎在同一瞬间,猛烈爆发!命令被冷酷地执行!

“杀!一个不留!这是大将军和晋监军的死命令!” “动手!快!别磨蹭!”

军官们冷酷无情的嘶吼成了催命的丧钟。早已得到命令、被恐惧(违令者死)和嗜血欲望(屠杀带来的扭曲快感)驱使的士兵们,分成了几种状态。

有的眼神空洞麻木,如同提线木偶般机械地挥动屠刀,砍向熟悉的、曾一起劳作的同胞;

有的面露不忍和挣扎,但在上司凶狠的目光和严酷的军法威慑下,只能咬着牙,闭着眼,将刀砍向妇孺;

更有甚者,脸上则带着一种扭曲的、近乎癫狂的快意,狞笑着将锋利的刀锋砍向身边手无寸铁、甚至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妇孺老幼!

仿佛在发泄连日来被朱雀军压着打的憋屈和恐惧。

惨叫声、撕心裂肺的求饶声、钝器砸碎骨头的闷响、利刃割破喉咙的“嘶嘶”漏气声、孩童尖利到刺破耳膜的哭嚎、妇女绝望到失声的哀泣……瞬间交织混杂,升腾翻滚,形成一片令人头皮炸裂、灵魂战栗的死亡交响曲!

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粪便失禁的恶臭、被点燃的草料窝棚升腾起的刺鼻焦糊味、以及人体被烧焦的诡异肉香,猛烈地灌入每个人的鼻腔,直冲脑髓,令人窒息作呕。

原本被踩踏得还算硬实的地面,顷刻间被肆意横流、汇聚成溪的鲜血浸透、泡软,在低洼处积起一汪汪暗红色的、粘稠的血泊,倒映着跳动的火光和一张张因恐惧、痛苦、疯狂而扭曲变形的面孔。

“为什么?!军爷…我们只是…干活啊…没偷懒啊…” 一个壮年汉子捂着被长矛捅穿的腹部,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那张几天前还一起搬运滚木、互相递过水囊的、熟悉士兵的脸,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困惑和绝望,缓缓跪倒,生命随着鲜血迅速流逝。

“饶命啊!军爷饶命!我家里还有七十岁的老母等着我回去啊…”凄厉的哀求声戛然而止,被一柄横斩而过的腰刀硬生生斩断,头颅滚落尘埃,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娘——!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哭喊着扑向倒在血泊中的父母,下一秒,小小的身躯就被乱刀淹没,稚嫩的哭喊声瞬间湮灭。

一个怀孕的妇人紧紧护住隆起的腹部,被士兵粗暴地拖开,刀光闪过…

混乱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沸水,猛烈炸开,迅速失控!

极致的恐惧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血液,又在下一秒化为求生的疯狂本能。

人群像被沸水浇灌的蚁群,本能地尖叫、推搡、奔逃!

然而,狭窄的街巷如同迷宫,冰冷的城墙高耸入云,隔绝了所有希望,四面八方都是明晃晃的刀枪和狰狞的面孔,构成了一个插翅难飞的绝望囚笼。

人们互相践踏,在死神的镰刀下徒劳地冲撞,每一步都可能踩到倒地的尸体或滑腻冰冷的血污,每一步都可能撞上迎面劈来的刀锋。

绝望的哭喊和疯狂的嘶吼汇成一片,在狭窄的空间里反复激荡、回响,形成更加恐怖的声浪。

在靠近西门附近一个堆满潮湿草料、破损拒马和云梯残骸的阴暗角落,十几个被一队如狼似虎、盔甲上已溅满新鲜血点的士兵逼到了死角的民夫。

他们背靠着冰冷坚硬的石墙,退无可退。绝望的气息浓得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刺鼻的血腥味和草料腐烂的霉味混杂在一起。

为首的一个小军官,脸上溅满温热的血点,狞笑着举起手中还在滴血的环首刀,刀尖指向这群待宰的羔羊,声音充满了残忍的快意和一种掌控生死的扭曲满足感:“下辈子投个好胎吧!要怪,就怪那些藏在你们中间的耗子!大将军和晋监军有令:所有民夫,皆乃奸细同党,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冰冷的刀锋在从狭窄巷道透进来的昏暗光线下,反射着死亡的光芒,即将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人群中,一个身材瘦削、皮肤黝黑、脸上沾满灰尘和汗渍、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黑脸汉子(陈黑子,不良人外围暗桩),眼神却如同淬过火的精钢,瞬间爆发出骇人的锐利光芒!

他猛地用肩膀狠狠撞开旁边一个吓得瘫软在地的同伴,用尽全身力气,胸膛剧烈起伏,发出一声石破天惊般的嘶吼!

那声音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过了附近的喧嚣和哭泣,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

“狗官要杀光我们灭口!什么狗屁奸细都是借口!!他们守不住关城了!怕我们投降朱雀军,泄露他们的虚实!他们要我们所有人给他们陪葬!!”

这声怒吼,如同在死寂的黑暗中划亮了一道刺目的闪电!让绝望等死的人群猛地一滞,无数双惊恐茫然的眼睛瞬间聚焦在这个平时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干活的“陈黑子”身上!

话语中赤裸裸的真相——不是惩罚,是灭口!是陪葬!——像炸弹一样在每个人心中引爆!

几乎是同时!

旁边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体格敦实、名叫王铁柱的壮汉(本是蜀地农家,因不肯贱卖祖田得罪豪强,被罗织罪名强征为役),立刻接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目睹同胞惨死的悲痛,却蕴含着无比煽动人心的力量,直指核心,点燃了反抗的烈焰:

“听到了吗?兄弟们!他们就是要杀光我们!不给我们活路!横竖都是个死!跟他们拼了才有活路!抢他们的刀!夺下城门!冲出去!杀啊!!”

“拼了”和“活路”这两个词,如同火种,瞬间点燃了干柴!绝境中的希望,哪怕再渺茫,也是致命的动力!

“拼了!!”

“抢刀!夺门!!”

“杀狗官兵!!”

求生的欲望被彻底点燃!

被逼到绝境的人们,赤红的双眼中爆发出野兽般的凶光!

长期被压迫的怒火和此刻死亡的威胁混合在一起,形成了狂暴的力量!

离得近的几个年轻汉子,怒吼着,如同受伤的野兽,赤手空拳地扑向那个举刀的小军官!

用身体去撞,用牙齿去咬!

然而,就在王铁柱话音刚落的同一时间,在另一处靠近内城墙、堆放着前几天战死者还没来得及清理、已经开始散发出淡淡腐臭的尸体的阴森小院里。

一个一直佝偻着背、沉默地搬运着冰冷僵硬尸体的瘦小汉子(他叫“影七”,隶属裴徽麾下最神秘恐怖、直属皇帝的密谍机构——“绣衣使”甲组,编号七),动作突然由迟缓变得迅如鬼魅!

就在两名背对着他、正合力将一个试图反抗的年轻民夫乱刀砍倒的士兵,因得手而松懈、背心空门大开的瞬间,他藏在破烂袖口内的手腕极其隐蔽地一抖!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嗤!嗤!” 两道细微得几乎被周围惨叫声淹没的破空声响起!

两枚细如牛毛、淬着幽蓝暗光的柳叶状袖镖,如同毒蛇弹出的獠牙,精准无比地没入两名士兵后颈最脆弱的颈椎连接处!镖尾的蓝翎微微颤动。

士兵身体猛地一僵,脸上还残留着杀戮的兴奋和一丝放松,喉咙里只发出“嗬嗬”两声轻响,眼中的神采瞬间熄灭,如同被抽掉骨头的烂泥般软倒在地,手中的腰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砸起一小片尘土。

旁边几个吓呆的民夫,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看着倒地的士兵后颈上那一点迅速扩散开来的幽蓝,再看着眼前这个同为民夫打扮、朝夕相处的同伴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诡异暗器,惊愕得张大了嘴,连尖叫都忘了!

影七看也不看倒地的士兵,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掸掉了身上的灰尘。

他一脚踢起地上沾满血污和泥土的士兵腰刀,稳稳抓在手中,反手一刀,精准地割开了旁边一个吓得动弹不得的老妇身上的绳索——那绳子本是为了防止尸体滑落。

他抬起头,那张平凡无奇、丢进人堆就找不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冰冷锐利,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反射着不远处燃烧的火光。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惊魂未定的民夫耳中,压过了周围的哭喊和远处的厮杀:

“看!他们也会死!不是铁打的!不是不可战胜!捡起武器!不想死在这里烂掉的,随我杀!只有冲出去,才能活命!”

这冷酷的宣告和瞬间击杀两名士兵所带来的震撼,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又泼进了一瓢滚烫的烈酒!点燃了反抗的引信!

“杀!”

“冲出去!!”

“跟他们拼了!!”

希望!哪怕只是渺茫到几乎看不见的一线生机!在绝对的黑暗和绝望中,这点微光也足以让人疯狂!

离得最近的几十个民夫,眼睛瞬间被仇恨和求生的火焰烧得赤红!

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不顾一切地扑向旁边因同伴突然暴毙而陷入短暂混乱和惊恐的士兵小队!

抢夺武器!用牙齿撕咬喉咙!用石头砸向头盔!用指甲抠挖眼睛!

混乱如同投入水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以西门陈黑子的呐喊点、王铁柱的呼应处和影七制造杀戮的院子为中心,疯狂地向四周扩散、叠加、共振!反抗的火焰在多处点燃!

陈黑子瞬间明白了影七绝非普通民夫!那身手,那眼神,那武器!

他一边奋力用抢来的半截沉重木棍狠狠砸翻一个冲过来的士兵,棍头带起沉闷的风声和骨裂的脆响,一边心念电转:“是绣衣使?还是朱雀军的‘夜不收’?”

无论哪一种,此刻都是天然的盟友!对抗杨子钊的力量!

他心领神会,知道必须制造更大的混乱,点燃更强烈的希望,给这群乌合之众一个明确的目标!

他猛地再次用尽力气嘶吼,声音充满了煽动性的诱惑,指向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城门:“兄弟们!别怕!朱雀天兵已到关外!正在猛攻!杀狗官!开城门!迎接王师!开城献功者重重有赏!只有这样才能活命啊!!”

他刻意强调了“重重有赏”,这是对绝望者最直接、最有效的刺激。

“迎接王师!”

“杀狗官!开城门!”

“重重有赏!”

这充满诱惑的口号如同燎原的烈火,瞬间点燃了更多绝望的心!被逼到绝境的民夫们,爆发出惊人的、近乎癫狂的力量。

他们不再是无头苍蝇般乱跑,而是开始有意识地冲击最近的士兵小队,抢夺武器!

哪怕只是抢到一根沉重的木棍、一块带棱角的石头、一根削尖的木桩!

有人点燃了附近的草料堆和存放杂物的窝棚,浓烟滚滚冲天而起,橘红色的火舌疯狂舔舐着黑暗的夜空,映照着无数扭曲的面孔、飞溅的鲜血和破碎的肢体。

火光照亮了士兵惊恐的脸,也照亮了民夫们眼中复仇的火焰。

整个关城内城区域,彻底变成了沸腾翻滚、惨烈无比的人间炼狱!喊杀声、惨叫声、建筑倒塌声震耳欲聋,直冲云霄!

然而,杨子钊的剑门守军毕竟是蜀地精锐中的精锐,是经历过无数血火淬炼的虎狼之师!

最初的措手不及和短暂混乱过后,中下层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吼叫迅速压过了民夫绝望的呐喊和混乱的厮杀声,展现出强大的组织力:

“结阵!快结阵!刀盾手上前!长矛手居中!快!堵住巷口!”

“弓箭手!弓箭手!抢占高处!房顶!箭楼!快!”

“放箭!覆盖那片窝棚区!射杀所有暴民!无差别!一个不留!”

“堵住所有城门甬道!用拒马封死!火油准备!敢冲击城门者,烧成焦炭!”

“后退者死!怯战者斩!执行军令!”

训练有素的士兵在军官的咆哮和铜锣急促刺耳的敲击声中,迅速从最初的各自为战和被动中反应过来。

他们快速靠拢,依托狭窄的巷道、坚固的墙角、甚至堆积的粮袋和器械,组成一个个小型的、却坚不可摧的战斗队形!厚重的包铁盾牌“砰!砰!砰!”地砸在地上,紧密连接,瞬间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矮墙。

森冷的长矛如同毒蛇森林,从盾牌缝隙中整齐地、致命地探出,组成一片闪烁着死亡寒光的丛林,矛尖在火光下反射着点点寒星。

弓箭手则如同猿猴般迅速攀上房顶、残破的箭楼、城墙等制高点,冰冷的箭镞在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如同无数嗜血的星辰,锁定了下方混乱的人群。

“嗡——!!”密集的弓弦震动声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心脏骤停的死亡蜂鸣!

“咻咻咻——!!”无数箭矢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黑色的死亡暴雨,无情地覆盖向那些试图冲击军阵、或跑向城门方向的民夫人群!

不分男女老幼,不分反抗与否!

箭雨落下,如同死神挥舞的镰刀,瞬间割倒一大片!

装备、训练、组织度的巨大鸿沟,在正规军稳住阵脚后,立刻显现出碾压性的优势!

暴动的民夫如同汹涌但混乱无序的潮水,一次次凶猛地冲击着守军组成的钢铁堤坝!

然而,在密集如雨的箭矢攒射下,在盾牌后探出的长矛无情捅刺下(矛杆抽出时带出大股的血浆和破碎的内脏),在刀盾手精准而高效的劈砍下(刀光闪过,肢体分离),反抗的浪潮一次次在坚硬的岩石上粉身碎骨!

留下满地残缺不全的尸骸,以及汇聚成溪流、几乎能淹没脚踝的粘稠血水!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血腥味、人体烧焦的恶臭和绝望的嘶吼,足以让最坚强的人神经崩溃。士兵们踩着血泊和尸体前进,如同无情的杀戮机器。

陈黑子左臂被一支从刁钻角度射来的强劲弩箭狠狠擦过,带走一大块皮肉,火辣辣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冷汗瞬间浸透破烂的衣衫,鲜血顺着小臂淋漓而下。

但他顾不上包扎,咬着后槽牙,将剧痛转化为狂暴的力量,带着身边仅存的几十个抢到简陋武器(木棍、菜刀、石块)的民夫,趁着西门附近马厩区域地形复杂(草料堆被点燃、浓烟滚滚、拴马桩倾倒、受惊的马匹嘶鸣着乱窜)造成的短暂混乱和视线遮挡,试图冲击看起来相对薄弱的西门甬道,那是他们唯一的生路希望。

然而,他们刚冲过一个被浓烟笼罩、堆满燃烧草料的拐角,迎头就撞上了一队早已严阵以待的长矛兵!

至少二十杆闪着寒光的长矛,如同毒蛇出洞,瞬间组成了密不透风的死亡之墙!矛尖在火光和浓烟中闪烁着点点致命的寒星!

“噗嗤!噗嗤!噗嗤!”

令人心胆俱裂的利刃入肉声密集响起!冲在最前面的五六人,包括一个陈黑子认识的、同样是不良人外围线人、机灵勤快的小伙子,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数根长矛同时贯穿了胸膛、腹部!

矛尖透背而出,带着淋漓的鲜血!鲜血如同喷泉般猛烈溅射开来,染红了冰冷的矛杆和后面士兵麻木而凶狠的脸!

“退!快退回来!!” 王铁柱就在陈黑子身后不远,亲眼看着朝夕相处、一起传递消息的同伴瞬间变成挂在矛尖上的破布,目眦欲裂,发出撕心裂肺、如同受伤孤狼般的狂吼!

同时,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正面冲击训练有素、严阵以待的长矛阵,无异于自寻死路!他们需要更大的混乱,或者…奇迹般的援手。

就在这时!

“啊——!” “房顶!房顶上有高手!小心冷箭!”

靠近南门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更猛烈的骚动和士兵们惊恐的呼喊!

喊声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慌乱和一丝对未知威胁的恐惧!

只见那道瘦小的身影——影七,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在高低错落的屋顶、残破的墙头快速移动!

他身形飘忽不定,如同没有重量,借助烟囱、屋脊、女儿墙的掩护,手中的精巧手弩连连激发!

他的动作迅捷、精准、高效,每一次停顿都伴随着弩弦的轻鸣和下方目标的倒下。

“嘣!”弩弦轻震!下方一个正在声嘶力竭指挥士兵堵截民夫、挥舞着佩剑的小校尉应声倒地,咽喉处深深插着一支短小的弩矢!呼喊声戛然而止。

“嘣!”又一个刚爬上矮墙、正准备张弓搭箭的弓箭手,眉心陡然出现一个血洞,哼都没哼一声就栽了下去,弓箭脱手。

“嘣!”一个挥舞着令旗的传令兵胸口绽开血花,扑倒在地。

影七如同一个精准而致命的幽灵刺客,专挑军官、传令兵和最具威胁的弓箭手下手!

他的存在,极大地扰乱了守军在南门区域的指挥链条和火力部署,吸引了大量士兵的注意力和箭矢火力!

给混乱中的民夫制造了宝贵的喘息和冲击的机会。

他如同一个无形的楔子,钉入了守军的防御体系。

混乱中,一小股被影七的行动激励、被“朱雀军已到”的信念支撑、悍不畏死的民夫,在付出了十几条生命的惨重代价后,竟然真的用撞木和血肉之躯撞开了通往姜维城方向的后门(一道平时运输物资用的厚重侧门)的一处门闩!

沉重的铁质门闩“哐当”一声巨响,砸落在地!

“门开了!门开了!快冲啊!!”狂喜到变调的呼喊如同惊雷般炸响!生的希望就在眼前那一道逐渐扩大的、象征着自由和生存的门缝之外!

门外的沉沉夜色和远处隐约的山影轮廓,此刻充满了致命的诱惑!绝望的人群瞬间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如同开闸的洪水,不顾一切地涌向那道缝隙!

人挤人,人推人,哭喊声、催促声、被踩踏者的惨叫声响成一片!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城楼之上,一直如同秃鹫般冷冷俯瞰着城内这场血腥屠杀与混乱的杨子钊,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看到了那道被撞开的侧门,看到了如同决堤洪水般涌向生路的人群,眼中闪过暴戾到极致的杀机!

一丝被蝼蚁挑衅的愤怒在他冰冷的眼底燃烧。

他绝不允许任何“隐患”逃出去,动摇军心!更不允许任何关于关城虚实的消息泄露给城外的张巡!

“找死!”他猛地抽出腰间的猩红色令旗,手臂如同铁铸般稳定,毫不犹豫地、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指向南门侧门方向,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冰,冷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清晰地传入传令兵和周围将领的耳中:

“弓弩营!目标:南侧门!覆盖射击!无差别!三轮齐射!给本将堵死!一个活口不许留!放箭!”

“得令! 传令兵嘶声应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执行命令却如同机械般毫不迟疑。猩红的令旗在城头猛烈挥舞!

瞬间!早已在附近城墙上严阵以待、引弓待发的数百名弓箭手和弩手,松开了紧扣的弓弦和弩机!

“嗡——!!!”

一阵令人头皮炸裂、心脏骤停的巨大弓弦震鸣如同死亡风暴的前奏,响彻整个关城!

紧接着,是无数箭矢撕裂空气发出的恐怖尖啸!如同万千地狱恶鬼的集体嚎哭!黑色的死亡风暴,如同遮天蔽日的倾盆暴雨,精准而冷酷地覆盖了南门侧门附近方圆数十丈的每一寸土地!

将那片区域连同涌向自由的人群,彻底淹没!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刚刚涌到门边,甚至已经摸到了冰凉粗糙的门板,感受到门外自由空气的人们,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

随即被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取代!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放大!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一切!

“噗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密集得如同疾风骤雨敲打芭蕉叶!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横扫的麦秆,成片成片地倒下!

惨叫声汇成一片撕心裂肺、足以让天地变色的海洋,瞬间压过了之前所有的厮杀声!

狭窄的门洞内外,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尸体层层叠叠,迅速堆积如山,鲜血如同小溪般汩汩流淌,浸透了每一块石板,顺着门缝和门槛汹涌地漫溢出去,在门外形成一片猩红的沼泽!

箭雨过后,那片区域只剩下死寂和密密麻麻插在地上的箭羽,如同为死者献上的诡异花圈。

“不——!!”陈黑子就在冲击南门人群的边缘,亲眼目睹了那道狭窄的生门如何在眨眼间变成了最恐怖的绞肉机!

一支强劲的弩箭带着恐怖的力道,撕裂空气,“噗”地一声狠狠射穿了他的大腿!

剧痛让他眼前一黑,惨叫着扑倒在地。他绝望地看着近在咫尺、却已成为修罗屠宰场的侧门,看着那些瞬间变成刺猬的熟悉面孔,随即被后面疯狂涌上、试图踩着他尸体逃命的人潮狠狠践踏淹没…意识陷入无边黑暗前,他模糊地听到附近有士兵在声嘶力竭地喊:“…粮仓…西边粮仓那边…暴民冲进去了!快守不住了!增援!快叫增援!…”

这是他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信息。

影七在城楼弓弦震响的刹那,身体的本能已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他如同壁虎般猛地缩身,紧贴在一处高大烟囱背面的阴影里,身体与冰冷的砖石融为一体,气息收敛到极致,心跳都仿佛停止。

冰冷的箭矢带着死亡的尖啸,“夺夺夺夺!”地钉在他身下的瓦片上,近在咫尺!

碎瓦片和灰尘簌簌落下。他透过烟囱边缘的缝隙,冷冷地俯视着下方瞬间变成修罗屠宰场的南门侧门区域,眼神锐利如鹰隼,没有丝毫的恐惧或波动,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和冰冷的计算。强冲,必死无疑。

他需要新的路径,或者,更深的潜伏。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迅速扫视着混乱血腥的战场,最终定格在内城墙根下——那里堆积着大量前几天攻城战中被丢弃的破损云梯、撞车残骸,以及层层叠叠、散发着浓烈腐臭、蝇虫乱飞、蛆虫蠕动、尚未清理的双方战死者尸体。

那里是地狱般的角落,是生人勿近的禁区。

但此刻,在影七眼中,那弥漫的恶臭和恐怖的景象,却是最好的掩护,是混乱中唯一的、暂时的生机,是最佳的藏身之所。他需要等待,需要隐匿,需要将收集到的情报(粮仓位置、守军状态、屠杀内情)传递出去。

王铁柱也看到了南门惨绝人寰的景象,心沉入了无底深渊。他身边只剩下七八个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的同伴,人人眼中都充满了死气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远处,士兵清理战场、搜索残敌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越来越近,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伤口的剧痛和失血的虚弱阵阵袭来。

“跟我来!快!别出声!”王铁柱当机立断,声音嘶哑却带着最后的决绝和一丝不容置疑的领袖气质。

他忍着左臂刀伤的剧痛和右肋被枪杆砸中的闷痛,拖着几乎麻木的腿,带着残存的几人,如同受伤的野兽,趁着浓烟和建筑阴影的掩护,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冲向关城最深处,靠近北面那万丈悬崖峭壁的一排早已废弃、半塌的石屋。

那里阴暗潮湿,远离主要通道和火光,散发着浓重的霉烂和尘土的气息,或许…还有一线渺茫的生机。

他身后是赵大,断了右手腕,伤口用满是血污的破布胡乱缠着,依旧不断渗血,疼得浑身剧烈抽搐,牙齿死死咬着从衣服上撕下的破布,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落,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眼神却如同淬毒的刀子,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还有李二,腹部被划开一道大口子,肠子差点流出来,勉强用撕下的衣襟紧紧捂着,脸色灰败如死人,靠着冰冷的土壁,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剧痛,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王小川,那个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的少年。

他本是蜀中农户之子,因家中仅有的几亩薄田被豪强看中,父亲反抗被打死,他被强征为役。

因机灵勤快,被不良人吸收还不到两个月,负责传递些简单的消息。

他从未想过会经历如此地狱,看着平日一起劳作的叔叔伯伯瞬间变成碎肉,看着熟悉的面孔在刀光中破碎,巨大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仇恨在他心中激烈交战,几乎要撕裂他年轻的灵魂。

此刻他蜷缩在队伍最后,眼泪无声地冲刷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牙齿咯咯作响,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块染血的、父亲留给他的护身木牌。

杀戮仍在持续,但反抗的力量在守军有组织的围剿和无情箭雨的覆盖下,如同狂风中的残烛,迅速衰减、熄灭。

零星的抵抗很快被扑灭。

两万民夫,在守军有预谋的屠杀和仓促绝望的反抗中,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飞快地消融、湮灭。

关城内,火光渐渐黯淡下去,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也变得稀稀落落,最终只剩下令人心悸、仿佛能吞噬灵魂的死寂。

间或被士兵清理战场时沉闷的拖拽尸体的摩擦声、给尚未断气者补刀的利刃入肉声、以及重伤士兵压抑不住的痛苦哀嚎所打破。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焦臭味,如同沉重粘稠的、暗红色的幕布,笼罩着关城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每一块砖石,每一寸泥土,仿佛连空气都凝固成了血块。山风呜咽着刮过断壁残垣,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控诉着这场无边的罪恶。

影七如同一缕真正的幽魂,在士兵们打着火把、仔细搜索尸堆和残骸的间隙,悄无声息地从烟囱滑落,融入更深的阴影。

他利用建筑物投下的深邃黑暗、横七竖八的尸体和破损器械的掩护,如同滑溜无声的泥鳅,几个起落便无声无息地没入了那片散发着冲天恶臭的器械和尸骸堆深处。

他屏住呼吸,强行压制住胃部的剧烈翻腾和喉头的恶心感,将身体深深埋入冰冷、黏滑、层层叠叠的尸体堆里。腐烂的皮肉、凝固发黑的血块、内脏破裂流出的腥臭液体、蠕动的蛆虫…各种令人作呕的触感和气味如同潮水般包裹着他。

他只留下一双锐利冰冷的眼睛,如同潜伏在腐肉中的毒蛇,透过尸体缝隙和残破器械的孔洞,死死地注视着外面晃动的人影和跳动的火光,耳朵捕捉着每一丝声响。

他听到了:士兵用刀枪翻动尸体,检查是否装死的声响,刀尖戳进肉体时发出的沉闷“噗嗤”声,伴随着士兵嫌恶的咒骂。

濒死者微弱如蚊蚋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娘…冷…回家…”,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归于沉寂。

军官冷酷的命令在夜风中回荡,带着疲惫和不耐:“仔细搜!特别是那些身手利索的!犄角旮旯都别放过!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大将军有令,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发现可疑者,就地格杀!割下左耳为凭!”

命令冰冷无情。

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士兵对话,带着劫后余生的麻木、对未来的恐惧以及对高层的一丝怨怼:“…晋监军…脸白得跟鬼似的…回屋里吐了好几次…胆汁都吐出来了…”

“…唉,杀孽太重了…两万人啊…跟宰牲口似的…”

“…省下粮食又能撑几天?朱雀军那火药…太他娘的邪乎了…飞鸟关的石头都炸成粉了…这剑门关墙再厚…”

“…嘘!小声点!想掉脑袋吗?!让督战队听见,老子先宰了你!快干活!把这堆处理了!”

“…粮仓那边烧得不轻…可惜了那些粮食…”

“…管他呢,总比留给暴民强…就是不知道明天还吃不吃得上饭…”

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散落的珍珠,被影七冰冷而高效的大脑迅速捕捉、串联、分析、储存。

粮草位置与受损情况(西边粮仓,被反抗民夫冲击焚烧)、守军士气(恐惧、麻木、对火药的深度忌惮)、高层状态(晋岳精神崩溃、杨子钊铁血无情)、屠杀命令细节(杨子钊与晋岳联署,士兵执行有心理负担)、督战队的存在…都是极其宝贵的情报。

他需要活下去,把这些情报送出去,或者,等待时机,制造更大的混乱。此刻,隐匿下去,是唯一的目标。

另一边,王铁柱带着最后的三个同伴,如同钻入地洞的老鼠,躲进了废弃石屋最深处一个半塌的、堆满垃圾、碎石和朽木的地窖。

入口被他们用能找到的碎石、破木板和散发着霉味的烂草席小心翼翼地伪装起来。

地窖内,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伸手不见五指,绝对的寂静放大了每个人粗重压抑的喘息、伤口传来的阵阵剧痛以及…死亡临近的脚步声。

外面,士兵的脚步声、吆喝声和火把晃动的光影时远时近,如同索命的无常在游荡。

“这边!仔细搜!石屋里面看看!”

“血迹!这里有拖拽的血迹!往这边追!”

“点火把!照清楚点!”

每一次脚步声靠近,每一次光影扫过地窖入口的缝隙,都让四人的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赵大因剧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身体,每一次细微的晃动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王小川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血痕,生怕控制不住发出一丁点呜咽。

李二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嘶声,生命的气息如同燃尽的灯油,在飞速流逝。

绝望和死亡的阴影,在这狭小、冰冷、散发着霉烂气息的地窖里弥漫、发酵。

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关城内的火光彻底黯淡,只剩下零星的、如同鬼火般游弋的火把光芒。

惨叫声早已消失,士兵清理战场的声响也逐渐远去,最终只剩下山风刮过断壁残垣发出的呜咽悲鸣,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控诉着这场无边的黑暗。

藏身尸堆的影七,依旧如同一块冰冷的石头,纹丝不动。腐烂的气息和尸体的冰冷渗入骨髓。

他知道,危险并未过去。

天亮之后,搜索会更加严密、仔细。他需要找到其他可能幸存的不良人暗子(陈黑子生死不明),或者等待机会,将情报传递出去。

活下去,隐匿下去,是此刻唯一的目标。他如同冬眠的毒蛇,收敛着所有的气息和杀意。

躲在地窖的四人,听着外面终于归于死寂,只有寒风的呜咽在石缝间穿梭,如同孤魂野鬼的叹息。

王铁柱靠着冰冷刺骨的土壁,疲惫和伤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但一股刻骨的仇恨和一丝劫后余生的火焰,在他心中猛烈燃烧!

两万多民夫百姓啊!活下来的,恐怕百不存一!

杨子钊!晋岳!这笔浸透了无数同胞鲜血的滔天血债,必须用血来偿!

他摸索着身边一块棱角分明的尖锐石头,死死攥住,仿佛要把它捏碎,冰冷的触感和坚硬的棱角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和力量。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黑暗中,他仿佛能“看”到蜷缩在对面的王小川。

那少年粗重的喘息声中,属于少年的纯真和恐惧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粗粝的、如同砂石摩擦般的喘息,一种同样深刻、甚至更加纯粹的仇恨正在滋生、壮大…这让他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悲凉。

这个孩子,也被这地狱彻底改变了。

王铁柱艰难地挪动身体,忍着牵动全身伤口的剧痛,想查看一下李二的伤势。手肘无意中撞到了一块松动的墙砖。

“咔嚓…”

一声轻微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地窖中格外清晰!如同惊雷炸响!

四人瞬间屏住呼吸,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时间仿佛凝固!侧耳倾听,外面死寂一片,只有风声呜咽。

过了漫长的几息,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王铁柱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小心翼翼地摸索着那块松动的砖石。

“咦?”

他感觉砖石后面…是空的?

而且,一丝微弱却持续的气流,带着一种…不同于地窖霉烂味的、更加阴冷潮湿的气息,正从缝隙中拂过他的脸颊!

这气流…来自山腹深处?

剑门关的夜,从未如此漫长,如此冰冷刺骨,如此浸透了绝望、死亡与刻骨的仇恨。

幸存下来的不良人暗子(或许还有那个被点燃了仇恨之火的少年王小川)和绣衣使的致命杀手影七,如同受了重伤却更加危险的毒蛇,在这片由两万同胞鲜血浇灌的死亡之地,深深地蛰伏下来。

他们是这场大屠杀中,杨子钊和晋岳未能彻底清除的、致命的火星。

只待时机一到,便将燃起焚尽一切的复仇烈焰,或者,为城外的朱雀军团,点亮破关的灯塔。

关城的命运,在浓重的血腥中,悄然埋下了新的、更加凶险的伏笔。

而在地窖深处,那堵松动的墙砖后,未知的黑暗和气流,似乎预示着另一条通往生路或更深秘密的路径…或许,是通向山腹的古老密道?

或许是连接着关城某个不为人知的隐秘角落?一线生机,在绝境中悄然显露。

而城外的朱雀军团,是否已经嗅到了关城内冲天而起的血腥与混乱?

张巡的下一步棋,又将落在何处?剑门关最后的命运,仍在浓稠的血色中,剧烈地搏动着。

……

……

翌日,天光微熹。

剑门关东侧,第二道关隘残破的城门在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如同垂死巨兽的咽喉被强行撬开,缓缓洞开。

那声音撕裂了清晨的宁静,也仿佛刮擦在每一个幸存士兵的心头。

金红色的晨曦,带着新生的暖意,刚刚艰难地跃过东侧陡峭如刀削斧劈的山巅,试图将冰冷的、染满昨日血污的岩石镀上一层虚假的希望。

然而,这微弱的暖意,在弥漫于空气之中那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腥甜与焦糊气味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那气味,是铁锈般的血腥,是皮肉烧灼的恶臭,是绝望与死亡混合的冰冷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踏着这绝望的气息,一队队身披赤红皮甲、手持厚重塔盾与狭长锋锐长刀的朱雀军团步兵,沉默而坚定地步出关隘。

他们的步伐沉重、整齐,带着一种机械般的韵律,每一步落下都仿佛敲打着大地的鼓点。

晨光吝啬地洒在他们身上,盔甲上那振翅欲飞的朱雀纹饰被染成暗红,仿佛浴血的凤凰,随时要冲破束缚,焚尽眼前的一切障碍。

然而,仔细看去,那一双双透过面甲缝隙露出的眼睛,却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那是连续鏖战、目睹袍泽成片倒下后的灵魂重压,以及今日面对更高、更险峻的第三道关墙时,被强行点燃的、更甚于昨日的疯狂杀意。

他们知道,退无可退。

主攻的旗帜,已然易主。

昨日在第二道关墙下伤亡惨重、如同被磨平了棱角的钝刀般的张小虎部,此刻沉默地退居后方,成为预备队。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喘息和低低的呻吟。

张小虎本人,这位以悍勇刚烈闻名全军的年轻郎将,左臂缠着厚厚的、暗红色血渍不断洇开的布条,脸色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沿着额角滑落,在下颌处凝成水珠,滴落在沾满泥尘的胸甲上。

但他的眼神,却锐利依旧,死死钉在前方那更高、更险峻、仿佛巨兽獠牙般直插天际的第三道关墙上,燃烧着不甘的火焰和刻骨的仇恨。

他麾下的士兵们,许多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默默地舔舐着伤口,用粗糙的布条重新扎紧渗血的绷带,或小口吞咽着硬得硌牙的干粮,竭力积蓄着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

他们知道,自己并未被遗忘,只是被暂时搁置的利刃,随时可能再次被投入那血肉磨盘般的绞杀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悲壮的沉默,只有粗重的呼吸和金属甲片偶尔碰撞的轻响。

没有试探,没有铺垫!

当第一缕完整的、锐利的阳光如同金色的利剑,彻底照亮第三道关墙那高耸入云、险峻狰狞的轮廓,将城墙垛口的阴影拉得斜长时——

“咚!咚咚咚——!!!”

震天的战鼓,毫无征兆地如九天惊雷般炸响!

沉闷而狂暴的鼓点,瞬间压过了所有的风声、喘息和伤痛的呻吟,狠狠撞击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是刘志群!这位鬓角已染微霜,身躯却依旧挺拔如崖边劲松的老将,亲自擂动了那面象征着决死冲锋的赤色大鼓!

他双臂肌肉虬结,每一次鼓槌的落下都带着千钧之力,仿佛要将胸中积郁的怒火和必胜的信念,通过这原始的节奏,灌注进每一个儿郎的血脉!

“朱雀!!!”刘志群须发戟张,一声咆哮撕裂长空。

“吼——!!!”回应他的是山崩海啸般的怒吼!

他麾下的步兵,如同被压抑到极限、终于找到宣泄口的赤色熔岩洪流,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扛着简陋却沉重的云梯、顶着巨大如门板般的橹盾,向着那巨兽獠牙般的第三道关墙,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赤色的浪潮汹涌澎湃,瞬间淹没了关墙前的空地。

“杀——!!!”这声怒吼,是进攻的号角,也是死亡的序曲!

几乎在同一刹那,关墙之上,八百守军严阵以待的杀机,也轰然爆发!

“放箭!!”一声凄厉的号令从城头响起。

“嗡——!”

天空瞬间被遮蔽!

密密麻麻的箭矢,带着死神的尖啸,如同倾盆暴雨般泼洒而下!

箭矢撞击在橹盾上,发出沉闷如冰雹砸落的“噗噗”声;

穿透皮甲的“嗤嗤”声;以及不幸者中箭倒地的惨嚎!

但这仅仅是开始!

“滚木礌石!放!!”

随着又一声令下,巨大的、棱角分明的石块和裹着铁刺的沉重滚木,如同山崩般从城垛后轰然倾泻而下!

它们翻滚着、跳跃着,带着恐怖的势能砸入冲锋的人群!

“啊——!”

“我的腿!!”

“散开!快散开!!”

骨骼碎裂的“咔嚓”声,盾牌被砸碎的爆裂声,士兵临死前短促凄厉的惨叫,瞬间交织在一起,谱写出地狱的乐章。

冲在最前排的朱雀士兵,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扫过的麦秆,成片地倒下,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温热的鲜血和内脏碎片,瞬间染红了冰冷的土地。

然而,后面的人!

那些目睹袍泽瞬间化作肉泥的士兵,双眼瞬间充血赤红,如同被激怒的野兽!

他们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发出更加疯狂的嘶吼,踩着同伴尚温的尸体和滑腻的血污,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恐惧已被更强大的愤怒和求生的本能取代——只有冲上去,杀上去,才有活路!

关墙之上,守军主将丁勇亮岿然不动。

他身披沉重的玄色铁甲,甲叶在晨曦下泛着冷硬幽深的光泽,如同深渊的鳞片。

一柄厚背九环大刀,刀柄粗如儿臂,沉重地拄在脚下的条石上,九枚硕大的铜环在风中互相碰撞,发出沉闷而极具压迫感的嗡鸣,仿佛九幽之下的丧钟。

他脸庞方正,棱角分明,浓密的虬髯如同钢针般戟张,一双眼睛深陷在浓眉之下,眼神如万年寒潭般深不见底,唯有那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狠厉。

他身后,所有的军官——队正、都头,无一例外地站在垛口最前沿,甚至半个身子探出墙外!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声嘶力竭地指挥,甚至亲自抄起长矛、弓弩,将试图攀爬上来的朱雀士兵狠狠捅下去、射下去!

“顶住!给老子顶住!”一个满脸横肉的都头,一刀劈断一架搭上城垛的云梯钩爪,朝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头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想上来?踩着爷的尸体再说!”

“瞄准那个举盾的!砸!!”另一个队正抱起一块脸盆大的石头,狠狠朝下方一个正奋力向上攀爬的朱雀什长砸去!

丁勇亮的存在和他身后军官们的疯狂身先士卒,如同定海神针,牢牢钉在城头。

守军的抵抗变得异常顽强,每一次反击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

滚烫的、散发着令人作呕恶臭的金汁(煮沸的粪水混合毒物)被大瓢大瓢地泼下,中者无不皮开肉绽,惨嚎着跌落,伤口迅速溃烂。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的白热化阶段。

后方指挥高台上。

刘志群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单筒黄铜望远镜。

那精钢打磨的镜片,清晰地映出了关墙上丁勇亮那如同铁铸般的身影,以及他身边那些悍不畏死、亲自搏杀的军官们。

镜片后的那双老眼,非但没有忧虑,反而猛地爆发出炽热的光芒!

“好!好个丁勇亮!好个身先士卒!”刘志群猛地仰天大笑起来,笑声洪亮如雷,充满了战场老卒特有的血性与狂放,甚至带着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

“这是要跟老子玩兵对兵、将对将的把戏?想用这股子不要命的狠劲,生生压垮我朱雀儿郎的士气?嘿嘿,好得很!正合老子胃口!”

他猛地转身,腰间的佩刀刀鞘与甲叶碰撞,发出铿锵之声。他如电的目光扫过簇拥在身边的各级军官——营指挥使、都头、副将,一张张或饱经风霜、或年轻锐气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和战意。

“都听好了!”刘志群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斩钉截铁,“传我将令!都头以上军官,有一个算一个,给老子站到各自队伍的最前面去!

今日,老子亲自带你们登城!

让这些蜀地伪朝的杂碎,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朱雀军魂!什么是他娘的‘身先士卒’!”

此言一出,众军官先是一愣。

让高级军官,甚至主将亲冒矢石冲击第一线?

这与常规兵法大相径庭!但仅仅是瞬间的错愕,随即,一股更加狂野、更加嗜血的气势从这群悍将身上爆发出来!

“哈哈哈!将军!兄弟们早就手痒难耐了!”一个脸上带着一道从眉骨斜劈至嘴角、如同蜈蚣般狰狞刀疤的营指挥使,猛地拔出腰间的环首大刀,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眼中闪烁着饿狼般的光芒。

“天天看着小崽子们冲杀,这把老骨头都快生锈了!今日正好开开荤,杀他个痛快!” 他身上的旧伤疤仿佛都在兴奋地跳动。

他身旁一名年轻的都头,脸颊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因紧张而微微发白,但眼中同样燃烧着熊熊战意。

他用力地、近乎发泄般地挥舞了一下手中的蒙皮木盾和腰刀,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坚定:“末将愿随将军死战!砍翻那些狗娘养的!”

刘志群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群跟随自己南征北战多年的生死兄弟,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但瞬间被钢铁般的决绝取代。

他沉声道:“陛下亲定的作战条例,老子倒背如流!寻常战事,主将不可轻涉险地,当坐镇中军,运筹帷幄!但今日不同!”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这剑门关,一道比一道难啃,打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寻常的攻城拔寨!这是意志的较量!是士气的比拼!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唯有我等身先士卒,用刀剑和血肉告诉儿郎们,我们与他们同在!同生!共死!方能将他们的胆气、他们的力量,催发到极致!用最小的代价,一举踏平这第三道鬼门关!”

“遵命——!!!”众军官齐声应诺,声浪如同实质般冲天而起,震得高台上的旌旗猎猎作响。

没有半分犹豫,他们迅速分散,如同离弦之箭奔向各自统领的队伍,毫不犹豫地推开前排的士兵,站到了冲击队列的最前端!

刘志群本人,更是“锵啷”一声抽出亲兵递来的厚背斩马战刀,刀身宽厚,寒光凛冽!

另一只手接过一面篆刻着浴火朱雀浮雕的沉重精铁方盾!他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在一众亲卫担忧却又无比崇敬的目光中,直接走向了冲锋阵型最核心、最危险的锋矢位置!

他那并不算特别魁梧的身躯,此刻却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血色威压和必胜的信念。

士兵们亲眼目睹着老将军那决绝的身影顶在了最前方,看着那些平日里指挥若定的军官们此刻与自己并肩站在死亡线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冲垮了因惨烈伤亡而积压在心头的阴霾和恐惧!

原本有些低落的士气,如同被浇上了滚烫的烈油,“轰”地一下熊熊燃烧起来!

所有的疲惫、伤痛都被抛诸脑后,眼中只剩下疯狂的杀意和对胜利最原始的渴望!

他们紧握武器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野兽般的咆哮。

“朱雀——!”刘志群高举战刀,声如洪钟,气冲霄汉!

“必胜!必胜!必胜——!!!”山呼海啸般的回应,裹挟着无边无际的惨烈杀气,汇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再次狠狠撞向那巍峨耸立、仿佛不可逾越的第三道关墙!

整个战场的气氛,被刘志群这破釜沉舟的决断,推向了更加惨烈、更加疯狂的巅峰!

……

……

与此同时,剑门关西北方向二十里外。

这里的地形,与正面战场的开阔截然不同。

两侧是连绵不绝、高耸入云的陡峭山脉,山势如鬼斧神工劈凿而成,怪石嶙峋,巨大的峭壁或寸草不生,裸露着青灰色的冰冷岩体,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或爬满了深绿色、带着湿滑水汽的藤蔓,更添几分阴森诡谲。

茂密的原始森林如同厚重的墨绿色绒毯,覆盖着大部分山体,林海在渐起的夜风中起伏,发出低沉而持续的“沙沙”声,如同无数巨兽在黑暗中窃窃私语,酝酿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峭壁之下,散落着无数历经风霜的巨大岩石,小的如磨盘,大的堪比房屋,一条仅容两马并行的狭窄山路,便在这般险恶的环境中蜿蜒穿行,如同巨蟒身上一道隐秘的鳞缝。

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帷幕,带着刺骨的寒意,缓缓笼罩了这险峻的山地。

白日的喧嚣彻底被死寂吞噬。

山路两旁的密林深处,各种窸窸窣窣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变得格外清晰刺耳——那是夜行动物在枯叶上爬行,是毒虫在草丛中摩擦,是某种未知生物的低沉呜咽,仿佛有无数双冰冷、充满恶意的眼睛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死死窥视着这支渺小的队伍。

偶尔,一声凄厉得如同鬼哭的夜枭啼鸣毫无征兆地划破死寂的夜空,声音尖锐得能刺穿耳膜,令人头皮瞬间炸开,脊背窜起一股透骨的寒意。

空气潮湿阴冷,混合着腐殖质和某种奇异菌类的气味,吸入口鼻,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

这份令人极度不安的寂静,很快被一支疾行的队伍打破。

王玉坤亲自率领的近五百精锐步骑(其中四百余是精选的悍卒,仅有数十斥候骑马),正两人一排,如同一条沉默的巨蟒,在这条湿滑泥泞却尚能通行的秘密山道上疾速潜行。

马蹄被厚布紧紧包裹,踏在湿漉漉的石头上只发出沉闷的“嘚嘚”声;士兵们为了保持静默,尽量控制着步伐,但沉重的呼吸声、湿透的皮甲摩擦声、兵刃与甲叶偶尔不可避免的轻微碰撞声,以及压低的、急促的短促命令声,依旧在这幽闭、压抑的山谷中清晰可闻,甚至带着回响。

他们的身影在朦胧的、被山影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月光下快速移动,惊起了道旁树梢上栖息的宿鸟,“扑棱棱”地飞起,留下一串惊慌失措的鸣叫,打破了夜的伪装,也像警钟般敲在王玉坤的心头。

突然!

行进中的队伍毫无征兆地、齐刷刷地停了下来!

仿佛巨蟒瞬间僵直了身体。

“怎么回事?!” 骑在一匹耐力极佳、步履稳健的山地马上的王玉坤猛地勒住缰绳,心头警兆骤升,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椎窜上。

他身形精悍,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冷峻如铁,一双眼睛如同最锐利的鹰隼,此刻正警惕而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被巨大山影彻底吞没的狭窄路径。

他能感觉到,队伍中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屏住了。

很快,一个如同狸猫般敏捷的身影从前方浓稠的黑暗中无声地窜出,是斥候队正朱狗娃。

他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焦灼和绝望:“禀将军!前方……前方过不去了!小路要穿过一个天然形成的狭窄山涧,‘一线天’那种!一次只能容一人一马勉强挤过去!可是……可是山涧的另一头出口,不知何时……被人用巨石彻底堵死了!堆得跟小山一样,严严实实,人力……人力短时间内绝难清除!我们……被阻断了!”

朱狗娃的声音到最后,几乎带上了哭腔。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找到这条路的代价,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时间对于正面战场意味着什么。

“什么?!”王玉坤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

脸色在火把摇曳的、忽明忽暗的光线下瞬间变得铁青!

派出了军中最好的山地斥候,耗费了难以想象的代价,牺牲了数名精锐探子,才从几个濒死的老猎户口中撬出这条被废弃遗忘多年的隐秘通道!

他所有的希望,所有破局的关键,都寄托在它能神兵天降般绕过剑门关正面天险,直插敌人后方或侧翼,给予致命一击!

眼看剑门关那模糊却巨大的轮廓在单筒望远镜中已依稀可见,希望的曙光仿佛触手可及……却在距离目标最近的咫尺之地,被冰冷的、沉默的巨石无情粉碎!

显然,这条密道早已被剑门关守军发现!

对方不仅知道,而且以最彻底、最冷酷的方式——物理封堵——彻底宣告此路不通!

这不仅仅是一条路的断绝,更是整个奇袭计划的夭折!

一股冰冷的焦躁感,混合着巨大的挫败感和对正面袍泽的担忧,瞬间攫住了王玉坤的全身!

他仿佛能穿透这重重山峦,清晰地听到关墙另一侧震天的喊杀声、垂死的惨嚎声;能看到朱雀军团同袍们在如雨的箭矢、滚落的巨石、倾泻的滚烫金汁中浴血倒下的惨烈景象!

张巡大将军正面强攻的压力有多大?每时每刻的伤亡会有多重?

每拖延一刻,都是无数鲜活生命的流逝!都是对胜利机会的残酷消磨!

“该死!!”王玉坤从牙缝里狠狠挤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嘶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狂怒。

他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平复下来,大脑在绝望的边缘高速运转。

再睁眼时,眼神已恢复了冰寒刺骨的冷静和不容置疑的决断:“所有斥候,立刻散出去!以这该死山涧为中心,向两侧山林仔细搜索,范围扩大到十里!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岔路、兽径,或者第二条通向北面剑门关的秘道!活要见路,死要见迹!”

“其他人,以百人队为单位,轮流休息和清理山涧通道!给老子用凿子撬棍,用手搬!哪怕手指磨烂,肩膀磨出血,也要给我开出一条缝来!快!执行!”

命令如同冰水泼下,瞬间冻结了队伍的慌乱。

矫健的斥候如同最灵敏的山魈,毫不迟疑地钻入两侧浓密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丛林,身影眨眼消失无踪。

留下的大部队,一部分人立刻靠着冰冷湿滑的岩石坐下,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恢复体力,艰难地咀嚼着冰冷梆硬的干粮,吞咽着皮囊里所剩不多的冷水;

另一部分则如同工蚁般涌向那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山涧入口,在火把提供的有限而摇曳的光线下,用随身的工兵铲、鹤嘴锄、凿子撬棍,甚至用血肉之躯的双手,开始与那堵住生路、冰冷坚硬的巨石进行一场绝望而艰苦卓绝的角力!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沉重的喘息声、石块滚落的哗啦声在山涧逼仄的空间里反复回荡、叠加,如同敲打在每个人心头的丧钟,更添几分令人窒息的压抑。

时间,在焦灼和绝望中缓慢得如同凝固的油脂,一点一滴地流逝。

半天之后,派出去的斥候陆续返回。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失望,身上的皮甲被荆棘划破,脸上手上布满血痕。

“报将军,西侧五里内,全是刀削斧劈般的悬崖绝壁,猿猴难攀,无路可行!”

“报将军,东侧密林深处发现一处断崖,深不见底,雾气弥漫,扔块石头下去都听不到回响,无法逾越!”

“报将军,北面……除了那道横亘百里、传说中飞鸟难渡的‘鬼见愁’大裂谷,别无他途!若要绕行裂谷……至少需半月以上……”

“报将军,南面是绝壁,无路……”

所有的回报,最终汇成同一个冰冷刺骨、令人窒息的结论:此路不通,亦无他路!

王玉坤独自站在一块凸起的、被夜露打湿的冰冷岩石上,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遥望着东南方向。

虽然隔着重重叠叠、如同鬼影般的山峦,他仿佛能清晰地看到剑门关上空弥漫的硝烟,听到那震耳欲聋、永不停歇的厮杀声!

他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搓,巨大的焦虑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绕行?时间就是生命,正面战场等不起!强攻这山涧?

效率低得令人绝望,等他们磨开一条通道,关前的战斗恐怕早已尘埃落定,朱雀军团主力可能已血流成河!

就在这绝望的阴云浓重得如同实质,即将彻底笼罩他心头之时——

“呜——!”

一阵强劲的、带着山林特有湿冷气息的西北风,毫无征兆地呼啸着穿过层峦叠嶂,猛烈地吹拂而来!

风声凄厉,如同鬼哭!吹得王玉坤的战袍猎猎作响,冰冷的风刀子般刮过他的脸颊,也猛地吹散了他脑中混沌的迷雾!

一个疯狂而大胆、足以扭转乾坤却也极端残酷、如同毒蛇般的念头,瞬间钻入他的脑海——烧山、火攻——烧死、用烟熏死剑门关四万守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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