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安置区某房间。
房间狭小,只有两张简易床铺和一套桌椅。
墙壁是冰冷的预制板,唯一的灯光来自天花板上那盏功率低劣不时闪烁的日光灯。
窗外,凄厉的警报声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刺耳。
“妈妈…”
小女孩安娜把脸深深埋在母亲的怀里,瘦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母亲紧紧搂着女儿,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隔绝一部分外界的恐怖声响。
她的脸色同样苍白,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尚未散去新的恐惧又已袭来的惊惶。
但她却用力抱着女儿,声音也尽可能放得轻柔,一遍遍地重复安抚。
“没事的,安娜,没事的…别怕,妈妈在这里。”
她像是在对女儿说,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是不是…是不是那些怪物又来了?”女儿声音带着哭腔,从母亲怀里闷闷地传来:“它们…它们追上我们了吗?像在【不屈意志】那样…”
母亲的心猛地一抽,脑海中瞬间闪过基地陷落时那地狱般的景象。
是冲天的火光,
是震耳欲聋的爆炸,
是同伴的惨叫,
还有那如同潮水般涌来散发着恶臭的狰狞身影。
无法阻挡,无法击败。
强大如【不屈意志】都沦陷...那这里...
她用力甩开脑海中的凌乱思绪,把女儿抱得更紧。
“不会的!这里不一样!这里是【曙光】!”
“这里可是【曙光】!”
“有秘书长在,一定没事的!”
她低声重复着:“安娜你忘了我们来的时候看到的么,那么高的城墙,那么多的大炮,还有…还有那些会飞的、会发光的超凡者,这些超凡者可是比其他基地的都要多,都要强,他们都在保护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真的吗?”女儿依旧埋首不敢抬头。
母亲正要回答,就在这时,外面的通道里传来一阵沉重而杂乱的奔跑声,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呼喊,穿透了薄薄的门板。
“所有非战斗人员!待在房间里!锁好门!重复,待在原地,不要外出!”
“清道夫部队!第四区、第七区的清道夫!立刻到三号装备库集合!立刻!”
“所有休假人员!所有!不管你在干什么,十分钟内返回岗位!一级战斗准备!这是一级战斗准备!”
“医疗兵!医疗兵往前靠!担架队跟上!”
“动力甲小队呢?!‘猛犸’小队在哪里?指挥部急需他们的位置报告!”
“让开!快让开!这是运往东墙的战斗物资!”
呼喊声、脚步声、重型装备拖曳的摩擦声、偶尔响起的短促尖锐的哨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慌浪潮,不断冲击着这间小小的避难所。
安娜吓得浑身一颤,把头埋得更深了。
母亲能清晰地感觉到女儿心脏“咚咚”的狂跳。
跳得真快,和她自己的一样快。
她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但她依然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声音提高了些许,试图压过门外的喧嚣。
“听到了吗?安娜你听!大家都在准备!我们的战士要去打怪物了!他们很厉害的!秘书长…秘书长一定在指挥他们了!我们在这里很安全,很安全…”
“你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即便...真的到了末日...妈妈也会陪在安娜的身边...”
还在说着,突然却听得悬挂在板房天花的扩音喇叭滋滋了声,突然发出一阵电流的杂音。
这声音不大,却像是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瞬间压过了门外所有的奔跑与呼喊。
整个喧闹的世界,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通道里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呼喊声消失了,只剩下警报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嗡鸣,依旧刺耳。
紧接着,一个声音通过喇叭传了出来。
虽然那声音并不响亮,甚至带着一丝长期缺乏休息导致的沙哑,但异常清晰平稳,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
“地球上所有仍在战斗抗争的人类同胞们,我是人类存续委员会秘书长,唐初逸。”
声音响起的刹那,母亲怀里的安娜轻轻动了一下。
不仅仅是她们,不光是整个【曙光】基地,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忽然都静了下来,哪怕是在前线作战的士兵们,也不再呼号,也是扣动扳机,边战边听。
战场一瞬间,只剩下枪炮在怒吼。
而在后方,
孤儿院里,原本被吓得低声啜泣或蜷缩在角落的孩子们,都抬起了头,看向墙上的喇叭。
照顾他们的志愿者也停下了安抚的动作,屏住了呼吸。
拥挤的医院和临时医疗点,痛苦的呻吟似乎都减弱了,医护人员下意识地放轻了手中动作,一边治疗一边侧耳倾听。
密密麻麻的居民区板房和地下避难所里,人们不约而同违反了战时条例,纷纷从各自的“家”中走出。
或聚集在通道里,或紧贴在门边,脸上除了茫然恐惧外,忽然多了一丝微弱的期待。
“现在通报当前情况。”
唐初逸的声音继续着,冷静得近乎残酷。
“约三十分钟前,阴噬兽突然发动新一轮攻势,7-A前沿防区已确认全面沦陷。”
“而根据卫星观测数据确认,除第七前哨站的千万级别兽潮外,阴噬兽在最外围已形成超大规模集群,其范围横贯欧亚大陆,宽度超过一千公里。”
“目前,该兽潮正同时向【昆仑】基地、【盖亚之光】基地,以及【曙光】基地方向涌来。”
“【曙光】基地现已进入最高级别战斗准备,前线哨岗区各部队已基本与兽潮先头部队交上了火。”
“基地外聚居区正以分钟读数沦陷。”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敲打在聆听者的心上。
7-A防区沦陷、横贯大陆的兽潮、同时攻击三大基地…
这些信息组合在一起,是一幅多么令人绝望的图景。
人群中开始出现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低泣,但更多的人只是死死咬着嘴唇,听着那个依旧平稳的声音,等待着。
“基于以上事实,人类存续委员会判断,” 唐初逸的声音顿了顿,似乎给了人们半秒钟消化这如山般沉重的信息:“以人类现有战力,已无法抵御此次攻击,文明存续面临最高风险。”
“因此…”
又是一声停顿。
“…委员会决定,即刻起,提前启动【星火计划】。”
星火计划!
许多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昆仑】、【盖亚之光】两基地将同步进入最终发射程序。” 唐初逸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波动:“【曙光】基地的发射程序...同步启动。”
“但....”唐初逸那一直沉稳的声音忽然颤抖了一下。
指挥大厅内,澹明看着指挥席上的唐初逸,心里忍不住掠过一丝心疼。
唐初逸目光掠过逐渐泛红的亚欧大陆地图,微微吸了口气,继续道。
“目前,我们面临几个严峻的问题。”
“第一,原定‘星火计划’依靠火箭多次往返,逐步转移人员,但发射窗口因敌情被迫急剧缩短,我们反复运输的次数大大减少。”
“第二,【曙光】基地的发射平台仍在紧急维修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运载火箭无法正常点火,这意味着,即便在最优情况下,每批次能够成功进入空间站的人数,将比原计划大幅缩减。”
听到这个消息,安置区内,母亲抱着安娜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
孤儿院里,孩子们虽然不太明白,却能感受到周围大人瞬间沉重的呼吸。
通道里,人们面面相觑,眼中刚刚燃起的微光黯淡了些。
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了,多少还是会有些喘不过气。
不过,也仅仅是这样而已。
唐初逸的声音在这里,再次停顿。
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更加漫长,更加令人窒息。
半晌,声音响起。
“而...而即便发射平台完好无损,火箭按原定计划起飞..以我们现有的运力和资源,能够离开地球的人数…也极其有限。”
“所以,从一开始...就决定不是所有人都能登船离开...”
这个消息一出,想象中的沸腾和怒骂叫喊倒没有出现。
反倒出奇的平静。
一个拄着拐杖的八旬老汉和老伴相视一眼,反而笑了笑:“秘书长...还是和以前一样可爱啊。”
言语中,竟有几分对儿孙辈的宠溺。
虽然委员会从未承诺过能让所有人撤离,但关于“星火计划”的真相,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
...大家也不是傻子啊。
也没有...那些高层想的那么自私啊。
我们上不去没关系,总有人活下来不就好了。
秘书长啊,你不用抱歉的,不用解释的。
我们懂的。
我们,都懂的。
“现在...基于对现实情况的考虑..根据《人类存续委员会紧急状态备案计划—最终章》授权,经委员会决议……”
唐初逸紧紧抿了一下唇,道:“除保障发射和空间站运行所必需的极少数技术专家、关键医疗及战斗人员外,本次‘星火计划’所有的名额,将优先给予…前期通过基因筛查、目前年龄在十二岁以下的儿童。”
“我们…我们中的绝大部分包括原定可以登船人员中,将无法离开地球。”
死寂。
又是一片死寂。
连一直呜咽的警报声,都像是被这巨大的无形的寂静所吞噬。
未见有任何骚动,没有哭喊,甚至听不见叹息。
唐初逸有些诧异,抬眸望向场外,那下方此刻灯火通明,依旧安静。
而指挥大厅内也是同样如此。
明明这里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有登船名额的...可,他们脸上却依旧平静。
明明希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干瘪。
大家为什么...
“继续吧...演讲老是停顿可不好。”
一道声音从门外传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北宫依靠门框,看着唐初逸,笑道:“我说过了,要相信人类的光芒。”
“要相信你走的路是正确的。”
“那这样,就会有人一直追随。”
唐初逸怔了怔,再度望向众人,只见众人脸上并无半分怨恨悲伤,反倒一脸正色庄重等待着。
原来...真的是这样。
忽然明白,为什么…他,总是那么热爱这个世界,那么热爱这些人了。
过了几秒,唐初逸回过头,声音再度扩散。
这一次,语调里除了沉重还多了一丝坚定。
“我深知…这样的结果,对在座的每一位,对基地里的每一位战士、每一位工人、每一位父亲、每一位母亲…都极不公平。”
“我们挣扎了二十一年,我们战斗了二十一年。”
“我们失去了亲人、朋友、家园…”
“我们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却无法看到任何希望降临在自己身上。”
“甚至连自己的骨肉都未必有存活的希望。”
“这是...即便是这样,我也要继续请求大家...”
她凝声道:“不是以人类存续委员会秘书长,是以一个恳求者,一个和你们有同样遭遇同胞的身份,请求你们。”
“请求你们,握紧手中的武器,回到你们的岗位,坚守你们的防线。”
“用子弹、用身体、用牙..用你能用上的任何武器..”
“继续抗争,继续战斗。”
“只要每多坚持一个小时,哪怕只是一分钟,空间站的对接程序就能更从容一分,就可能多送走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孩子。”
“他们不一定是我们的孩子,甚至不一定认识,但...”
“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着我们人类的血脉,他们的记忆里封存着我们的文明,他们是…我们所有人存在过的证明,是人类文明…最后的‘星火’。”
“所以,我请求各位…请求你们…”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四方:
“为我们的孩子,为人类文明…再尽最后一次力。”
“在末日到来的最后一秒,继续战斗下去。”
话音落下。
广播彻底结束。
接下来,终端和信息大屏便显示起了登船人员集合地点。
有人茫然地抬头望着天花板,有人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有人将身边的孩子搂得更紧,几乎要揉进骨血里。
寂静依旧笼罩着基地,但这一次的寂静,好像不再仅仅只有绝望。
然后,片刻后,
基地再次“活”过来。
在拥挤的居民区, 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猛地站起身,他用力抱了抱床上懵懂望着他的小儿子,在那光洁的额头上重重亲了一口,声音沙哑却努力挤出笑容:“乖乖在家等爸爸,爸爸很快就回来。”
说完,决然转身,抓起靠在墙边的步枪,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在另一间狭小的房间, 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少年,默默穿上了过于宽大的清道夫防护服。
他仔细扣好每一个卡扣,然后拿起桌上一个边缘磨损的旧相框,照片里是笑容灿烂的父母和年幼的他。
他对着照片笑了笑,轻声说:“爸,妈,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他将相框拆开,将照片取出小心翼翼塞进贴近胸口的内袋,深吸一口气,走向了集合的通道。
在忙碌的医疗站, 一位头发花白手上还沾着血迹的老医生看了一眼终端,然后平静地对身边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医生说:“名单上有你,去吧。”
年轻医生愣住了:“老师,您…”
老医生打断他,一边低头检查着手术器械,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我还有一台手术要做,不用担心我,他们以前都叫我‘圣手’。”
“对啊,走吧,老师有我们帮忙呢。”几个师兄师姐笑道:“倒是你,以后要辛苦你了。”
“小师弟,以后可没人偷偷替你上手术咯。”
“你的临床报告,也没人在屁股后面催啦嘻嘻。”
“不要太想我们,但是可以偷偷想嘿嘿...”
老医生顿了顿,抬起头,看着自己最后的学生,神色认真:“记住,到了那边…也别荒废了学业,医学的路,长着呢。”
在军事区, 引擎的轰鸣取代了之前的嘈杂。
坦克、装甲车、战机、直升机、机甲重新启动,士兵们沉默地奔跑着,在军官短促的口令声中集结成队列,检查武器,分发弹药。
没有人说话,只有金属的碰撞声和沉重的脚步声汇成一股压抑的洪流,坚定地流向映红的城墙方向。
而在那间名为“老家乡味道”的小餐馆前, 罗步阳默默关掉了店里的灯,锁好了那扇用飞机舱门改造成的店门。
他蹒跚着走回里间,再次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柜子。
取出那套叠得整整齐齐,领口绣着华南总局徽记的旧作战服,缓慢而郑重地换上。
尽管一条裤管空荡荡,但他依旧将每一个扣子都扣得一丝不苟。
他拿起那根磨得发亮的金属拐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承载了他太多回忆的小店,然后推开后门,一瘸一拐地,却异常坚定地走向远处传来的集结号声的方向。
“防守战嘛…不用跑,挺好。”他低声嘟囔着:“比站着炒一天菜…可太适合我这把老骨头咯…”
“老罗跟上,别丢了华南总局的脸!”
“老子是西南总局神机营的,让你们看看第一代神机营的含金量!”
“了不起啊老哥,我华北的,中原突围战特等功!”
“丢那星,几大就几大,没死在伯莱尼,今天杀多少赚多少!”
“我是83集团军的,番号虽然没了,可老子还没死呢!”
“红军师在此!”
“铁军旅来了!”
“还有你猛虎团陆军爷爷!”
“大功连!”
“红八连!”
“老子七连的!”
“......”
忽然,声音在耳畔响起,
一道道身影自身边掠过。
布满风霜,却意志坚定。
道道背影,融入了无数走向最终战场的沉默的身影之中。
罗步阳怔了怔,忽然咧嘴一笑,大吼一声。
“原南部战区74集团军退伍老兵,后华南总局特四小队队员罗步阳报道!”
随即也跟了上去,汇入无数人潮中。
下一刻,不知是谁带头,人潮中忽有雷霆响起。
“我为长城,我为戈矛,”
“战旗不倒,誓斩敌酋。”
“我为火炬,我为锋芒,”
“旦有黑暗,赋气长存。”
这是…特别防御处黑冰台特勤小队入队誓言,也是后来的所有抵御阴噬兽部队的誓言。
而在浩荡的人潮中,
是旧时代的老兵,亦是新时代的利刃;
是谁家倚门期盼的父亲,亦是谁在梦中呼唤的孩子。
是史册上无名的每一个你,是丰碑上有灵的每一个我。
薪火相传,奋飞不辍。
吾身虽陨,此道不孤。
人类文明,万岁!
(五千五字奉上,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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