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
那艘狰狞的骨舟，如同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始终缀在破云舟百里之外。两艘巨舟一前一后，在十万大山的上空划过，形成了一道诡异而又充满压迫感的风景线。
沿途所遇的零散妖兽，在感受到这两股庞然大物的气息后，无不惊恐地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这种诡异的“护航”，持续了整整五日。
五日后，当一片广阔无垠的盆地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连绵的山脉终于到了尽头。
盆地中央，一座由无数营帐和临时洞府组成的巨大营地，宛如棋盘上的星罗棋布，映入眼帘。各色光华冲天而起，数以万计的修士气息交织汇聚，形成了一股庞大到令人心悸的灵力漩涡。
这便是地心秘境入口附近，由各大势力自发形成的临时据点——正道盟。
破云舟缓缓降下高度，在天岚宗的专属区域停稳。
杨成与玄炎真人等人一同走下飞舟，立刻感受到了此地那股复杂到极致的氛围。
营地泾渭分明。
正东方，六面颜色、制式各不相同的巨大旗帜迎风招展，代表着六大正派宗门。天岚宗的青云旗、天剑宗的利剑旗、万兽宗的百兽旗、丹鼎宗的宝炉旗、合欢宗的并蒂莲旗，以及莲华寺那面绣着金色卍字的佛旗。六大宗门的营地呈半月形拱卫着中央，彼此间虽有阵法隔绝，却也隐隐透着一股同气连枝的意味。
而在他们正对面的西侧，则是七片风格迥异、却同样煞气冲天的区域。巨大的兽骨图腾、插满羽毛的旗杆、用巨石垒成的简陋石殿……七大妖域的队伍各自为政，盘踞一方。数千名化形与未化形的妖族聚集在一起，那股原始而狂野的妖气，几乎将西边的天空都染上了一层暗红色。
猛地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兽潮兵临城下。
然而，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此刻都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克制，双方的目光在空中碰撞，火花四溅，却无人率先动手。
最让杨成在意的，是夹在东西两大阵营之间，那片占地最广，也最为混乱的区域——散修联盟。
这里的修士数量最多，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但奇怪的是，这庞大的散修群体，并非一个整体，而是明显分成了四个互不统属、彼此警惕的团体。其中三个团体虽然竭力掩饰，但杨成依旧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与暴戾。
“师尊，那些散修是怎么回事？”杨成看向玄炎真人。
玄炎真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冷哼一声，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几分鄙夷：“散修？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罢了。”
他压低了声音，对杨成解释道：“那三个鬼鬼祟祟的团体，是血煞宗、幽魂谷、万毒门的人。这三大魔门，也想来分一杯羹。”
“魔修也能进地心秘境？”杨成有些意外。
“若是纯粹的魔修，自然是进不去的。”玄炎真人捋了捋胡须，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地心秘境的入口，乃是上古大能以浩然正气布下的封印阵法，对魔气有天然的排斥和净化之效。只修魔功的人若是强闯，下场只有一个，就是被阵法之力净化成飞灰，连神魂都留不下一丝。”
“那他们……”
“所以他们学聪明了。”玄炎真人撇了撇嘴，“魔功霸道，进境神速，但终究是条绝路，越到后期，心魔反噬越是厉害。总有些贪生怕死之辈，在修炼魔功的同时，也会兼修一门正道功法，用以中和魔气，压制心魔。这种人，虽然战力比同阶的纯粹魔修要弱上一些，但胜在隐蔽，且不受入口阵法的排斥。”
杨成恍然大悟。
这还真是龙蛇混杂，一锅乱炖。正道、妖族、伪装的魔道，再加上真正的散修，齐聚一堂，这地心秘境还没开启，光是这营地里的气氛，就足以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玄炎真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我看好你”的表情，“那些魔崽子，也就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了。正魔不两立，他们兼修两道，根基驳杂，看似手段众多，实则哪一道都走不远，终究是小道尔。”
杨成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心中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能同时驾驭正魔两种截然不同功法的人，心性之坚韧，手段之诡诈，恐怕远超常人想象。这种人，往往才是最危险的。
就在这时，一只通体由灵光构成的纸鹤，扑扇着翅膀，悄无声息地飞到了杨成面前，悬停不动。
玄炎真人看了一眼，见纸鹤上并无宗门印记，便没有多问，只当是杨成在外的故人联络。
杨成伸出手指，轻轻一点。
纸鹤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的眉心，一道温和的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杨道友，别来无恙。明月已在星辰殿营地备下薄酒，恭候道友大驾，共商秘境之事。”
是明月真人的声音。
星辰殿的动作，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杨成神色不变，心中念头急转。此刻各方势力齐聚，眼线密布，自己若是在抵达的第一时间就赶赴星辰殿的营地，必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他以神念回了一道讯息：“多谢道友美意。杨某初到此地，宗门内尚有要事处理，待安顿妥当，过两日定当登门拜访。”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
各方势力陆续抵达，营地中的气氛也一日比一日紧张。
压抑的平静，在所有人抵达的两日后，被彻底打破。
一道由六大正派宗门元婴老祖联手发出的法旨，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滔天巨浪。
“经我等与妖族七大圣协商，为免两族再起争端，生灵涂炭，此次地心秘境之行，所有宗门进入秘境的人员名额，削减三成。空缺出的名额，交予妖族。”
“另，妖族天生寿元悠长，修行缓慢，故此次进入秘境的妖族，年龄限制放宽至五百岁。”
消息一出，整个人族修士阵营，瞬间哗然！
“什么？削减三成？凭什么！”
“我们辛辛苦苦打上来的名额，凭什么说让就让给那些茹毛饮血的畜生！”
“欺人太甚！我人族何时变得如此软弱了！”
愤怒、不甘、屈辱的情绪，在弟子们中间迅速蔓延。尤其是那些好不容易才拼到百强、十强，本以为能一步登天的弟子，此刻更是双目赤红，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天岚宗的营地内，气氛同样压抑到了极点。
十名金丹弟子，如今要去三个。百名筑基弟子，要硬生生砍掉三十个。
谁去？谁留？
凌霜站在人群中，清冷的俏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那双握着剑柄，指节微微发白的手，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玄炎真人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着眼前这些自己宗门的精英弟子，心中憋着一股火，却又无处发泄。这是元婴老祖们共同的决定，是顾全大局的妥协，他一个金丹修士，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杨成站在玄炎真人身后，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不甘、或惶恐的脸庞，最后落在了远方那片妖气冲天的营地。
他看到，那头生双角的牛妖王牛开山，正将一头烤得金黄的巨兽腿扛在肩上，一边大口撕咬，一边用挑衅的目光，遥遥望向人族阵营，发出一阵阵肆无忌惮的狂笑。
妥协，换来的不是和平，而是对方得寸进尺的轻蔑。
杨成收回目光，眼神深处，一抹无人察觉的寒芒，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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