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引以为傲的算计、盘踞临江的根基、背后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在这股未知的、能轻易碾死雌雄双煞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跑！
必须暂时立刻离开临江，避一避风头。
“来人！快来人！”陆行舟猛地嘶吼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尖利刺耳。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跌跌撞撞地冲向里间，胡乱地抓起几件衣服和一个小巧沉重的紫檀木匣子，里面有不少银票和金银珠宝。
他对着闻声冲进来的几个心腹打手吼道：
“备车！马上走！”
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哪里还有半分醉八方大老板的雍容气度，只剩下亡命奔逃的惊惶和狼狈。
捕头赵铁鹰带着几个心腹下属踏进香满楼时，正是午市初开、人声渐沸的时辰。
大堂里弥漫着诱人的饭菜香气，跑堂伙计穿梭如织，食客的谈笑声与杯盘碰撞声交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喧闹。
这喧闹在赵铁鹰那张如同刀劈斧凿、法令纹深重的黝黑脸孔映入众人眼帘时，瞬间低了几分。
食客们纷纷侧目，窃窃私语，带着敬畏和好奇。
“方老板在吗？”赵铁鹰声音不高，却带着公门中人特有的冷硬威严，轻易穿透了堂内的嘈杂。
“在在在！赵捕头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华清闻声立刻从后厨方向快步迎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混杂着悲痛、疲惫和一丝看到官府来人的希冀。
他穿着那身洗得发白却浆得挺括的深蓝旧厨衣，腰杆挺直，眼神沉静。
“赵捕头，诸位差爷，快请坐。”
华清引着几人来到二楼包间，亲自用袖子拂了拂并不存在的灰尘：
“阿福，上最好的龙井！”
待众人落座，赵铁鹰锐利的鹰目不着痕迹地扫过华清的脸，捕捉着他眼底深处的情绪波动，这才沉声开口：
“方老板，令尊遇刺一案，今日有了重大进展。”
华清身体微微一震，放在膝上的手瞬间攥紧，指节发白，呼吸也明显急促了几分，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请…请赵捕头明示。”
赵铁鹰直视着华清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雌雄双煞…”
“昨夜，在城南一处窝点，这对凶徒毙命。”赵铁鹰的声音平稳，却蕴含着爆炸性的信息：
“现场…很惨烈，身份已确认无误。”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华清的表情：
“此二人乃是江湖上臭名昭着的杀手，手上血债累累。”
“令尊方老掌柜遇害一案，无论人证物证，皆指向此二人。”
“如今恶徒伏诛，此案，总算可以了结。”
“方老板，节哀顺变，令尊在天之灵，也当瞑目了。”
“恶有恶报”四个字，赵铁鹰说得斩钉截铁。
华清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他用手死死捂住了脸，指缝间溢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深蓝色的裤子上，迅速洇开深色的痕迹。
那悲痛欲绝的姿态，那份沉甸甸的哀恸，让同桌的几个年轻捕快都面露不忍，微微侧过了头。
就连赵铁鹰那冷硬如铁的面部线条，似乎也软化了一丝。
许久，华清才勉强止住悲声，抬起头，眼眶通红，脸上泪痕未干。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稳住心神，声音沙哑哽咽：
“多…多谢赵捕头，多谢诸位差爷！”
他站起身，对着赵铁鹰和几位捕快深深一揖，腰弯得很低：
“若非赵捕头和府衙诸位大人明察秋毫，穷追不舍，我爹的血海深仇…只怕永无昭雪之日。”
“这份恩情，方家永世不忘！”
他直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双手捧着，极其恭敬地递到赵铁鹰面前。
“赵捕头辛苦，这是二百两银子，权当给诸位差爷添些茶水，慰劳连日奔波之苦。”
华清的声音带着沉痛的感激，姿态放得极低：
“万望赵捕头莫要推辞，否则晚辈心中难安。”
赵铁鹰笑吟吟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沉甸甸的钱袋：
“这本是我等份内事，方老板客气了。”
在华清的招呼下，不一会儿，精致的八仙桌上便铺陈开。
冷盘是四味精巧时鲜：
水晶肴肉莹润剔透，醉虾蜷曲如生，酱香鸭舌韧中带脆，凉拌马兰头青翠爽口。
热菜正一道道端上，皆是香满楼的招牌精髓。
“赵捕头，诸位差爷，请！”华清亲自执壶，为众人斟满杯中的上好花雕。
酒香醇厚，在雅间里弥漫开来。
赵铁鹰端起酒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刚上桌的那道主菜牢牢吸引。
巨大的青花瓷盘中，盛着四个浑圆饱满、色泽玉润的肉丸，静静地卧在清澈见底、却氤氲着无法言喻醇厚香气的鸡汤中。
粉白的蟹肉如同天然的点缀，散落在肉丸和汤水之间，与几颗翠绿的菜心相映成趣。
热气蒸腾，那直透灵魂的极致鲜香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勾动着腹中的馋虫。
正是方家绝技——蟹粉狮子头。
赵铁鹰拿起调羹，舀起一勺清澈的汤。
汤入口，极致的鲜甜瞬间在舌尖炸开，如同浓缩了江河精华，却又清冽得不带一丝油腻。
这股鲜甜顺着喉咙滑下，熨帖至极，仿佛能洗涤一切疲惫。
他放下调羹，拿起筷子，夹向其中一个狮子头。
筷子触碰到那看似酥软的外层时，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弹韧。
轻轻用力夹开，内里雪白细密的肉粒裹着金红饱满的蟹黄，如同蕴藏着宝藏，颤巍巍地显露出来，丰腴的汁水几欲滴落。
赵铁鹰将夹开的那一块送入口中。
牙齿轻轻咬合下去，肉粒的弹韧与蟹黄的醇厚丰腴完美交融，荸荠粒的爽脆清甜恰到好处地点缀其间。
极致的鲜美、浓郁的肉香、蟹黄的独特醇香、汤汁的清甜…
层层叠叠，在口腔内汹涌澎湃，最终汇聚成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满足感。
这味道…比之当年方立兴巅峰之作，似乎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圆融与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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