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去往“青天”的长阶好长好长。
前半段路桃小玖走得轻松，脑海里都是轻风拂过青要山，溪水潺潺，树木常荫。
后半段路，他手握长卷，脑子乱糟糟，无来由的觉得世道不公，该把天捅一个窟窿。
心思乱了，脚也随之疼了起来，每走一步就像走在荆棘之上，没走几步就血肉模糊。
走到这里，桃小玖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没有刚下山时那样清静。
可是这又怎样，那长阶他就是要走，再难走再疼他也不回头。
他手握卷轴，就想讨个公道。
是以，此时此刻，青天境内，桃小玖双脚都是血痕，他站不起来。
小道士席地而坐，眼睛亮得仿若装了星星。
章爷佝偻着身子，垂首去问桃小玖：
“既然是你敲响了青天鼓，那你有什么冤屈要伸。
连司向来不大管事，白司又年轻。
我主持着风华之地的审查司，还算有些威望。
你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就好，倒也不必搞到这么大的阵仗。”
桃小玖歪头去看章爷，他笑起来时小酒窝浅浅，目光看着单纯天真：
“我和你说，你就会帮我做主吗？”
章爷敲了下拐杖，不怒自威：“当然。”
桃小玖依旧在笑，他干脆利落回道：“我才不信。”
伸手挥了挥，桃小玖苦恼的看向章爷：
“你先让开，给我面前留条道，别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章爷拄着拐杖，沉声道：“无礼小儿，没有人教过你规矩吗。”
桃小玖托腮看向章爷：“没有，有也不学，虽然我不懂规矩，但老爷子你肯定不懂人话，都叫你闪开了。”
想到什么，桃小玖又问：“老爷子，你心脏没病是吧，气出个好歹我可没钱赔您，毕竟白禾一个月就给我开1200多块。
那钱都去给漂亮的小紫做指甲了，没有余钱给你装支架。”
白禾倒了杯茶，隔空对着桃小玖举起：“喝茶吗？感觉你的嘴有点闲。”
桃小玖一副大爷模样：“你给我送过来，走不动路。”
白禾微微一笑：“那还是不要喝了。”
此时，章爷气不打一处来，但他还是退向一旁，该有的肚量他还是要有的。
见状，桃小玖笑容收敛，他手拿卷轴，展臂一扬。
长达数米的卷轴徐徐展开，纸张上笔墨昂扬，带着直冲青天的狂傲，也带着森森杀伐气，一笔一划都似刀锋。
刮开遮羞布，将过往一一袒露。
桃小玖垂眸看向卷轴，一字一句，字字清晰：
“我今天敲响青天鼓，不是我有什么冤屈。
我这鼓为金芜而敲，为金芜母亲而敲。
为司明堂滥杀的那些无辜而敲。
为百年前因风华不作为，而惨死钦村的术士而敲。
我认为金芜烧了拂晓楼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我知道你们恨不得把金芜抓回来大卸八块。
那么今天我就与诸位辩一辩谁是谁非。”
章爷摸了摸胡子，自以为深沉的看向桃小玖：
“金芜？你与金芜认识多久？为了一个半生不熟的人值得吗？”
桃小玖扬眉一笑：
“怎么不值得？
我还年轻，朋友二字对于我来说重若千金。
我胆子不大，但脾气很差，最看不惯道貌岸然。
我不懂礼法，最崇尚自然之道，凭心而动。
我此时此刻的心意就是，金芜烧了拂晓楼，那我就将拂晓宗的规矩礼法拉下神坛。
你们说金芜该杀，我就用我手上卷轴论证拂晓楼该烧。
金芜如果想回来，我就把他回来的路蹚平。”
下山一趟，桃小玖本来是奔着吃喝玩乐的心理。
但是不小心进了13组，有了伙伴，那便要并肩而行。
此时此刻，桃小玖并不像以往，看着没心没肺，可爱得有点傻气。
此时此刻，桃小玖清醒通透，每一根骨头都铮铮。
那是青要山出来的小道士，那是苏十肆教出来的孩子。
总是有一种不一样的气质，此时你看他，分分明明，清清正正，身上好似有光。
不相信正义，也不随意贬低邪恶。
他有独立的人格，有坚定的信念，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是非对错，从不应该众口铄金。
然而你又看他，那么弱小，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身上带着血污，有些狼狈。
他形单影只，无人与他同行。
是啊，桃小玖来自于13组，来自于青要山，这便像原罪一样。
他说什么，旁人都不会在意，他说什么，旁人都把他当成跳梁小丑。
只是桃小玖长得漂亮，别人对他多了几分同情，但更多还是奚落和不屑。
特别是苏安，本来就和桃小玖有仇，他对着桃小玖嗤笑：“你以为自己多大的能耐。”
桃小玖指向卷轴，无所谓笑道：“我是没有多大的能耐，可是过去发生的事情却真真切切，那些事会带着巨大的力量反噬到如今。
一件两件微不足道，可积压得多了足够压死骆驼。”
说着，桃小玖看向章爷，挑衅问道：
“章爷，既然你说你能够主持公道，那我就将这卷轴上的事一一讲出来。
你来说这些事以前是否发生。”
章爷耷拉着眼皮：“你说就是了。”
桃小玖：
“那章爷，你敢用生命起誓、用家族气运起誓吗。
你要说半句假话，就被那些枉死之人生生世世纠缠，你家族之气运至此中断。”
章爷抿了下嘴唇。
桃小玖讥诮的笑了笑：“你还是听我说吧。”
桃小玖指着卷轴，目光看向众人：
“那我就从百年前说起，还请大家评判拂晓宗对还是不对。”
众人默不作声，看傻子似的看向桃小玖。
桃小玖回之以同样目光：
“百年前，邪肆横行，魑魅魍魉尽出，天下大乱。
风华之地首当其冲，但也肩负重任，风华倾巢而出。
各个小组奔赴各地，斩杀邪肆。
当时有个地方名叫钦村，那时风华负责人判断钦村没有活人，全是邪祟假扮。
于是出动了两个小组，要求全面斩杀钦村，斩杀邪祟，不留活口，维护人间安宁。
那一晚，钦村血流成河。
黎明将至时，风华负责人才发现判断失误，钦村只是一个正常而祥和的村子。
为了掩盖自己罪证。
再加之拂晓宗需要把持着术士界的名声，于是拂晓宗向负责人建议，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将当时负责剿杀钦村的两组术士全部杀掉。
自此，没人知道钦村的事情，风华之地还是清清白白。
而当时被斩杀的两个小组，对外宣称与邪祟争斗时不幸全部覆没。
他们的后代被风华之地优待。”
说着，桃小玖扫过几个刚刚还对他施以讽刺眼神的术士：
“你们可知你们祖上是怎么死的，你们如今的地位名利又是怎样换来的。”
那几人听闻桃小玖这样说，眼底闪过巨大的迷茫以及怨憎，却又不知要去怨憎谁。
桃小玖不再管那几人，而是看向章爷，浅笑问道：
“章爷，此乃拂晓宗罪状之一，也是风华之地的罪状。
您说您年纪大，见得多，不知我刚刚说的是否属实。”
章爷纷纷敲了一下拐杖，中气十足道：“不实。”
闻言，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可桃小玖却指向上面，巨大的天平平静而神圣。
桃小玖：“既然章爷说不实，那就请青天境这头上天平来裁决。
我刚刚说的是真是假。
若我说为真，请天平偏向我这方。”
那天平不愧是青天境唯一的物事，桃小玖话音一落，那天平居然真的缓缓偏向桃小玖。
毫无偏颇，毫无感情。
见状，章爷脸色铁青，仿若多年死死拽住的遮羞布被人一把拽下，毫不留情面。
众人脸色异常难看，好似多年的信仰并不是自己最初认识的那样。
桃小玖继续道：
“当时有一个术士，名叫温小柔，想必大家都有耳闻。
那时候温小柔年轻意气，与那两个小组的术士关系不错。
听闻要剿杀这两组术士，温小柔奔赴千里，想去救人。
当时负责人以温小柔手下一组人性命威胁，命令温小柔止步。
这些都是风华之地的恶行，无可辩驳。”
说着，桃小玖缓缓看向金玉的方向，表情带着一丝悲悯、一丝无奈：
“还有十几年前，金芜母亲惨死于闹市之中。
你们都说金芜母亲人品不佳，狐媚爱勾引人。
可是却不知金玉母亲临死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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