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泱视线停留在这道深深的裂缝上，轻声问身边的郝连乘。
“这一剑，你能接下吗？”
郝连乘面上几分犹疑，心中虽有些把握，但他向来习惯谦虚，于是道：“或许吧。”
说得模糊，任泱冷嗤。
曲云昭却开了口。
“我能接下。”
他能接下这一剑，所以辛莲不用此剑对付他。
听明白曲云昭背后之意的任泱稀奇地看了他一眼，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人般。
之前她们都觉得楼煜对辛莲推崇备至，整天将“我师叔”挂在嘴上，现在看曲云昭这样子，明显也是在炫耀他和辛莲的默契啊。
怪不得能玩到一起。
辛莲转头看向钟之宁，淡淡道：“你是第一个，接下了我这剑的人。”
正吵嘴的边晚和翟秋声同时住嘴，注意力回到擂台这边。
钟之宁抹去唇边的鲜血，那点血染得唇色越发嫣红，他笑了：“那真是我的荣幸。”
做第一个，也会让她记得更久吧。
钟之宁目光灼灼：“此剑何名？”
那么多人都听说过辛莲这一剑，却不知其名。
辛莲拂过剑身，冷淡的眉眼骤然柔和，仿若寒冰，有了融化的痕迹。她看着濯枝雨的剑尖，连声音也比平时更加温柔。
“此剑乃是我师尊琢玉尊者所传，名为——上清！”
话音落，鸦雀无声。
琢玉尊者。
这个名号已经多久没听过了。
绮华仙子眉眼略弯，那双终年平静的眼眸掀起了丝丝波澜，她偏了偏头，朝红衣少年看去。
见他低头注视着徒弟，眉眼俱是骄傲的笑意。
绮华仙子无声微笑。
钟之宁想到十年前，他第三次见辛莲时，她也是这样一剑劈开闻香阁，那时她耗尽了全身的灵力。
而此刻，这一剑比当年更厉害，她也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
辛莲更强了。
辛莲剑尖一转，面上的温柔尽数退去，冷声道：“继续！”
狂风大作，雨势骤变，濯枝雨掀起一片青光。
这一剑后，辛莲余力尚在，根本看不出来灵力还有多少。
风舒惊叹不已：“辛莲真的是元婴中期？这也太强了！她不会隐瞒实力吧！”
楼煜白他：“有隐瞒的必要吗？”
雨幕之中，辛莲的身影并不算清晰，往往一剑落下时，又出现在另一个位置。
钟之宁周身气势一变，身影突然不断变化，剑影闪烁。刹那间，辛莲发现自己似乎察觉不到钟之宁的气息了！
她下意识后撤，在擂台上不断变换位置。而更为惊恐的一幕出现了，钟之宁竟然像是料到辛莲每次的位置，几乎是辛莲刚落地，他就立马出现在她身边！
雪白的剑光接次而来，带着与之前不同的剑意。
辛莲淡淡挑眉。
李祝余面露惊诧：“无极剑法！还是最后一式！”
钟之宁天生剑骨，无论什么剑法，他都手到擒来，除了一套极特殊的。在他炼化冰雪之力前，他最惯用的剑法为——无极剑法。而他炼化冰雪之力后，又修了飞雪剑法。
无极剑法如其名，意在将自己与天地融为一体，方可达到无极境界。
“无极的最后一式至关重要，乃是整个剑法的核心，起码是出窍修为才可以发动。”池澈也跟着道。
众人只见，钟之宁牢牢跟着辛莲，一剑更比一剑厉。
他要落最后一剑了！
正此时，钟之宁手上的三刀雪突然消失了！
不！并未消失！
辛莲依然感受到了那一丝剑风。
平静无声，却暗藏汹涌。
她提剑而上，濯枝雨仿佛架上了无形之物！
千钧力量压下来，辛莲被斩飞，在空中急速翻了身，这才堪堪单膝跪地。
她吐出一口血，勉强站起来，四肢上这才有血口缓缓露出。
剑无形，伤也无形。
辛莲握紧濯枝雨，剑灵濯枝出现在身边，和她一起握住了剑柄。长剑从身前扫过，剑尖转向一个刁钻的角度。然后她足尖一点，跃至空中，使出了一套在场众人都没见过的剑法。
不，应该说，除了云行舟，其他人都没见过。
辛莲身轻如燕，气息飘无，她和濯枝雨完全融入了雨中。
顷刻间，风雨大作。
钟之宁心头大震，多年的战斗直觉告诉他，此剑非死必伤！
雨是怎样的？
黑云压城的、噼里啪啦的、寂静无声的……
都是雨！
恍若看见一场不同的雨，辛莲的各种雨剑落下时，钟之宁极力阻拦。
而最后一剑落下时，濯枝雨的剑身猛然往前伸展，那些雨点化作它透明的剑尖，锋利无比，更快地刺中钟之宁。
与雪不同的寒凉从伤口飞速扩散全身。
钟之宁反应极快，三刀雪剑风一转，周围细雨凝为片片飞雪。
冰雪顺着濯枝雨爬上辛莲的手臂，她毫不犹豫拔剑，后撤几步，漫天白雪而下，顷刻落满肩头。
飞雪剑法出，凌冽寒凉的剑光包裹辛莲。
纯白之间，死亡近在眼前。
这一瞬间，辛莲突然想起曾看过的某个剑法。
钟之宁已携万雪而来，实在不该迎上去。
正如世人从不自寻死路。
辛莲微叹，倘若她只剩这一条路，必须要走呢？
叹声落，她已持剑而上。
青白长剑一转，辛莲起了一个十分简单的剑招。
但此刻，剑宗众人都下意识睁大了眼睛。
只见辛莲越过万千雪影，划破无数剑光，竟然从那难以突破的杀机中闯了出来！
钟奕和段熙豁然起身，死死盯着辛莲。
李祝余摇晃着站起来，声音颤动，含着深深的不可思议。
“不可为！那是不可为！”
剑宗所有人都惊得站起来，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一星半点。
昆山剑宗作为四方大陆多年来当之无愧的剑修宗门，内含诸多剑法，其中，流传最深的是——不可为。
是的，这套剑法有个非常奇怪的名字——不可为。
不可为剑法乃是剑祖所创，与如春剑法、流光剑法合称为天下三大剑法。
但与另外两者相比，不可为剑法十分难练，其招式并不难，有些还十分简单。但奇怪的是，这么多年，练成不可为剑法的人。除了剑祖外，不超过五人，其中还有一位非人，分别是已经快埋进土里的某位师祖、刚进剑宗的外门弟子、最有天赋的下任宗主、终日守着藏书阁的沉默弟子以及一柄无主的剑。
这四人中，天赋有高有低，性格也不甚相同，甚至有人还是刚入门，连剑道都说不上几句，但这几人偏偏就是练成了不可为。至于那柄剑，倒是有过许多剑主，但也比不上剑库其他剑。
无数人绞尽脑汁，也没从这几位身上找出什么共同点。
而纵观剑宗开宗立派以来，一路多少天才，根本数不清，但再没有人能练出不可为。
一招一式，都使不出来。
所以不可为虽然很有名，但能修炼的人却很少。
而此时，这世间，竟然又有一人，使出了不可为！
此刻，昆山剑宗内，所有观看水镜的长老都愣住了，一瞬寂静后，殿内登时热闹起来。
这是他们剑宗的弟子啊！
必须认祖归宗！拜师大会必须风风光光办起来！
几道简单到可以说是平平无奇的剑招，奇异地破开了飞雪剑。辛莲最后一剑落下时，钟之宁连人带剑直接被打飞出去。
他坐起身，就感觉到了一点寒芒。
始终握着剑的钟之宁抬眸，只见辛莲站在身前，平静地看着自己，濯枝雨的剑尖正抵着自己的咽喉，大概只有几寸距离。
她身后，黑云退散，雨点渐小，晴空无限。
“吧嗒——”
濯枝雨剑尖上一滴雨点骤然落下，滴在钟之宁的咽喉上。这一点突如其来的寒意，令他下意识吞咽了下，那滴雨就此顺着他的喉咙下滑，没入衣领中。
剑灵濯枝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虽然狼狈但脊背依旧挺直的年轻人。
它蹲下身，看了看那柄被他紧握在手里的三刀雪，没忍住伸出手轻弹了下。
三刀雪发出清脆的剑鸣，似在回应它，濯枝对上钟之宁回神的视线，笑了笑。
钟之宁目光转回辛莲身上，问：“那是什么剑法？”
他知道不可为，问的是辛莲用来对付无极剑的剑法。
辛莲收回手，温柔地抚摸剑身，似乎透过濯枝雨，看见那些不为人知的暗夜行舟。
“是濯枝雨上任剑主所创，名为——雨。”
云行舟目光柔和，笑声轻轻。
段熙眼中浮现深深的怀念，擂台上的青影与好友重合，恍惚间，他似乎看见，那人转身，冲他一笑。
胜负已分，辛莲转身离开，濯枝化作青光，飞回剑身中。
钟之宁静静看着她走到擂台中间，脚边是那道深长的裂缝。
辛莲拿出符笔，在空中随意画着。
符成，她一指打在裂缝上。那道符文就此前后延展，其中的灵力溢出，瞬间外扩，恍若一条灵河。
灵光淡去后，原地再无裂缝，土地严密，恍若从未有过裂缝。
辛莲指间一勾，轻声呼唤：“回来。”
远处一前一后飞来两道灵光，落在辛莲手上时，又化作之前的符文，然后燃烧成一簇火焰，渐渐熄灭。
众人再次惊诧，如此简单！如此简单就将那道裂缝复原。
一地寂静中，辛莲走下擂台，有些莫名。
楼煜兴冲冲跑上来，拿了帕子擦辛莲嘴角。
“师叔又赢了！太厉害了！你感觉怎么样？累不累？”
辛莲摇头，接过帕子擦了擦。
人群这才从安静中脱离，纷纷议论起来。
接连两场，辛莲灵力虽未完全耗尽，但眼见周围那群人如狼似虎的目光，她实在不想应付，于是故作疲惫地将一条手臂搭在楼煜肩上。
“累了，扶我去休息。”
主角溜了，边晚也想溜，没等他跑出几步来，衣领子已被人揪住。
边晚转过头，看着师兄，讪笑不已。
“师、师兄，你这是？”
钟奕眯着眼，声音温和：“师弟，我突然觉得往日对你太放纵了，走，我们好好聊聊！”
边晚一缩脖子，苦着脸：“师兄，我也不知乖徒竟练成了不可为呀！应当是她情急之下有所了悟！”
“哼！狡辩！”
——
下午的比试开始时，辛莲登上玉台，翟秋声躺在榻上，眼皮也不抬，指着那几堆高高的折子，笑道：“诺，都在这儿，今天能处理完吧？”
辛莲也没看他，淡淡应了一声，就在桌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有不少人看着这边，登时眼眸一深。
那可是翟会长的位置，辛莲就那样平静坐了？！
郝连乘也走到桌边，轻道：“我下午无事，闲着也无聊，和你一起处理吧。”
辛莲已经打开了折子看起来，郝连乘知她是默许，指间微动，一张椅子便出现在桌侧。他坐上去，也开始处理折子。
翟秋声睁开一只眼睛，瞅了两下，忍不住偷笑，然后继续躲懒了。
一张长桌，后方坐着辛莲一人，郝连乘坐在侧方。
无数人看着这一幕，不免嘀咕起来。
“这辛莲真是大胆！那可是翟会长的位置，她也敢坐？”
“莫不是觉得来生镜说她未来会成为会长，这便迫不及待了？”
“传闻说她与郝连乘势同水火，果然不假！看那些公务，两人也是争着处理呢！”
“虽然她风头正盛，但郝连乘自小在协会内长大，长老们多是支持她的！这会长之位，究竟落于谁手，还未可知！”
风无归看着乖乖做事的两人，眼珠子转了转，不知从哪搬来厚厚一堆折子，轻而又轻地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推向那堆“高山”处。
反正看那么多也是看，也不多他这一份！
他这小动作，周围的申屠霓、孟含光和乔词自是看见了。
孟含光眼皮微掀。
风无归心道不好，连忙瞬移至孟含光身边，拦住他的肩膀，传音道：“孟统领，这两孩子多乖巧啊！聪明伶俐、天赋异禀，简直是人中龙凤！既然是协会的未来，那我们自然要磨炼一番是不是？不能因为不忍就放任啊！”
他眨了眨眼，继续胡说八道：“会长不也是这么想的吗？所以这才让她二人处理折子，我不过也是凑了下热闹嘛！”
风无归拍了拍孟含光的肩膀，语带诱惑。
“我知孟统领不太擅长处理这些杂事，不如也交给这两位麒麟子？”
防止被人出卖的最好方法是什么？当然是拉他下水！
孟含光本想出言提醒辛莲，经风无归这么一说，他想起自己储物袋中那堆令人头疼的折子，这张嘴怎么也打不开了。
能偷懒的话，谁愿意干活呢？
再看看那闲适无比的翟秋声，孟含光沉默许久。
风无归知晓这人是动心了，当下就往椅子上一躺，翘起了二郎腿。
片刻后，孟含光抱着一堆折子悄悄走到桌边，小心的放在那堆“山”旁边。
恰逢辛莲抬头，清透的眼眸看过来。
做坏事被抓住，孟含光立刻心虚了，但他好歹经历风雨，此刻面上倒是十分沉稳，咳嗽几声，说：“我不太擅长处理这些，能否劳烦你帮忙……师妹？”
最后，他轻轻唤了声师妹。
没错，按照剑宗辈分来，他本就是这一辈的大师兄，喊辛莲师妹天经地义。
风无归的动作自然没瞒过辛莲，她不欲计较，对孟含光也一样，只轻轻点了点头。
目睹一切的申屠霓无语，只觉这两人真好意思，就逮着小辈欺负。
辛莲却突然看向申屠霓，淡淡道：“申屠统领不如也将折子交给我吧？还有乔长老，这些时日，辛苦你们了。”
她的语气太理所当然，让申屠霓下意识觉得，面前这人，好似真的就是她们的上司——会长似的。
乔词有些心动，申屠霓却淡淡一笑：“不劳烦少使了，区区公务，不足为惧。”
辛莲点头，心想不愧是来月的母亲，不仅在协会任职统领，还是南华五行宗宗主，真是厉害。
孟含光松口气，转身时却感受到一道阴恻恻的视线，抬眸去看，只见边晚正站在玉台下，死死盯着他。
边晚：你给我等着。
孟含光：……
辛莲依然一心二用，一边批阅折子，一边分出神识关注擂台边的比试。
上午她和雁来月四人跑了，自然也就错过后面几场比试。
谢苍谣、净慧、何千烛、唐芜和南宫追五人之间，谢苍谣抽中了空签，何千烛胜唐芜，南宫追胜净慧，唐芜和净慧二人与谢苍谣的比试在明日。
而此刻，西门凌和楼煜抽中了空签，闻蛟和风舒、雁来月和卓不凡、言星和洛南枝、梦心慈和齐改之各自开始比试。
卓不凡是符修，辛莲与他交过手，知道此人像只狐狸狡猾，但雁来月也是聪明的小鱼，才不会掉进狐狸的陷阱。
而洛南枝，不想打的话，随便玩两下就认输也没关系。
没有比试，楼煜和曲云昭就悄悄跑到玉台上，两人坐在玉台边，长腿晃荡着，一边低声说话，一边看比试。
很快，几个时辰过去，辛莲和郝连乘面前堆的高山塌了许多，比试也结束了，众人相继离开。
嗒嗒嗒的脚步传来，任泱将小沈珏按在桌边坐着，一脸无奈：“师妹。”
辛莲头也不抬：“何事？”
“齐改之这家伙学你用符箓将沈珏变小了，结果现在变不回来了！我和晓诗也没办法，来找你帮忙啦！”季朝雨眨着大眼睛。
辛莲这才抬头，小沈珏正眼巴巴看着她，眼里包着的泪终于落下来。
“呜哇——辛莲救我啊！呜呜呜——”
小孩的哭喊声震耳欲聋，几人都捂着了耳朵。
或许也是符箓的原因，沈珏变小，性子也偏向小孩，一直吵着要变回来，任泱没法了，这才来找辛莲。
季朝雨瞪着一旁刚结束比试的齐改之。
“每次都是画了新符就拿出来用，也不管有没有缺陷。”
辛莲也扫了眼齐改之，见他没受伤，只是面色有点白，应该是灵力损耗过多。
她招手：“你过来。”
齐改之眼睛一亮，以为辛莲要教他那道符究竟该怎么画，立刻屁颠屁颠跑过来。
“辛莲，那符箓再画——”
没等他说完，只见辛莲突然贴了张符在他身上。
然后众人就看见，人高马大的齐改之突然“砰”的一下，变成了个巴掌大的小人。
众人：！
辛莲及时伸手，将小人接在手里，然后递给小沈珏。
“去玩吧。”
顺势又在沈珏身上贴了张符。
小沈珏眼睛放光，抓起小娃娃般的齐改之就跳下桌子，跑去玩了，一边跑，还一边将齐改之甩来甩去。
齐改之：……
季朝雨几人也好奇地追上去。
辛莲看向任泱：“子时，他们两人就会恢复。”
任泱扶额，不忍看齐改之的惨状。
辛莲既然出手，定不会伤及性命，那让他吃点苦也好。
天黑时，广场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雁来月四人陪着辛莲和郝连乘。
以及一个依旧在罚跪的杜然。
又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收拾好一切，离开了广场。
这一天，也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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