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心面上就多了几分沉重,布罩下,眼底的阴云更是浓的如同散不开的墨。
“听闻子君兄旧案重审,某心神不宁,总要进京看看结果。”
万胜没说什么,端起酒杯和他对饮。
万般苦涩都囫囵吞下。
当年陈子君身死,他悲痛欲绝,更忧心子曦,强打起精神,为子曦筹谋。
而姚心则是眼瞎后给回京,听说大长公主立坟造碑,他去坟上哭了三日。
眼睛本就重伤,又三日,算是负担加重。
姚心也不管不顾,哭的泪花都流不出来,他才失落出京。
这么多年过去了,姚心放不下也是正常的。
他们这些亲近之人,都不能相信,陈子君有谋逆的心思。
两人放下酒杯,牢房里气氛沉寂下来,祝冠峰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黑暗的环境里,脚步声总是更明显些。
小桌前,两人一起回头,就见一身官袍的祝冠峰。
“祝大人,怎么来了?”万胜都没起身。
他和祝冠峰是好友,能当面喊一声大人,都是因为在刑部大牢,给他点面子了。
祝冠峰也不计较,眯眼笑了笑。
“我听闻姚先生来了,特来一见。”
姚心忙拱手行礼:“在下来探监,当不起大人如此重视。”
“姚先生是某崇拜多年的人物,诗词上,更有小李白之称,今能得见,是祝某人的荣幸。”
祝冠峰赶紧上前几步,还礼。
他这话可不算是恭维,“小李白”这称号,十几年前在京城是家喻户晓。
只是姚心眼瞎后,再也不写诗文,或者是写了没传出来,这名头才慢慢平淡下去。
“什么小李白,姚某不过凡夫俗子,实在当不起,祝大人此言实在羞煞我。”姚心面色平淡,表现得很谦逊。
似乎当年意气风发的人,真的彻底认命,沉稳了下来。
倒是万胜,左右看了看,又拎着酒壶倒酒。
“你们二人,何必那么虚伪,今日有酒,该借酒谈些真心话才是,莫要坏了气氛。”
这话一出,两人不好再客套。
祝冠峰很自然坐在万胜身旁,斜对着姚心。
这个位置,很合适观察人的小动作,或者是微表情。
三人同席而坐,却抱着不同的心思。
有祝冠峰在,万胜他们也不聊往事了,只说近况。
知道万胜是自个告状进牢房的,又有祝冠峰处处关照,姚心也不担心了。
但是祝冠峰插话。
“姚先生这些年纵情山水,该是见识不少风土人情,不知去过哪些地方?”
说着,他还腼腆的笑了笑。
“若某有机会,到也想各处游赏,增长些阅历。”
他语气是藏不住的羡慕。
倒是姚心,已经厌厌的。
“祝大人心有志向,大可行走天下,所见所闻都有趣味。”
“如我这等心如死灰之人,无论去哪都是一样的,再见不到一丝光彩。”
这话,听着实在消沉。
万胜心里不是滋味,想要劝几句,倒是被祝冠峰抢先。
后者郑重了神色,颇为认真道:“姚先生此言差矣。”
“姚先生可知,陈子曦留有一女在世?”
姚心朝他的方向偏头,作洗耳恭听状。
“其女有一兄长,早年曾断腿,遍求名医也治不好,族中欺凌他,外人轻视他,可他心如磐石,不曾受外物干扰。”
“到现在,他腿疾治好,还进了国子监,堪称少年英才。”
“只要姚先生不改初衷,总有这么一日。”
祝冠峰言辞凿凿。
姚心无所谓信或是不信,他放下酒杯,沉默不语。
自从姚心眼瞎后,身边多少人劝慰他、安抚他,都没什么用。
这么多年过去,他更是偏执起来,哪是能听得进去劝的。
恐怕,他心中只觉得秦彦出身农家,却运气好,才能治好了病。
而他的眼睛,是彻底没希望的。
万胜放下筷子,故意发出些许动静,打破两人的氛围。
“今日这酒差了些味道,比不上我楼里的竹叶酒。”
“啧,万兄都坐牢了,有酒喝就不错,还挑三拣四,再过分下去,尚书大人怕要亲自问责我了。”祝冠峰挑眉。
万胜笑笑。
“只怕尚书大人舍不得,正想着怎么挖你这块墙角呢。”
饭桌上,又轻松起来。
祝冠峰没再试探,姚心说与不说,区别不大,雁过留痕,他的人已经在查姚心这几年的踪迹。
用膳后,姚心没待多久就要告辞了。
祝冠峰很热情的,要属下送他,算他终于得见崇敬之人,做点微不足道的事。
姚心没拒绝,真接受了。
他既然露面,就不怕泄露住址。
等人走远了,祝冠峰的笑容才没了。
他有些弄不清姚心此行的目的。
若非他已经在怀疑姚心,单纯从旧情来看,陈氏案子重审,他来京城,等个结果,倒是合情合理。
可事实上不是。
这案子闹这么大,很有可能,背后有姚心一份力。
祝冠峰想了想,又去找万胜聊天。
万胜喝酒有些多了,多少有醉意,平日里温和的气质都维持不住,整个人显得清冷沉郁,不知道藏了多少心思。
不等祝冠峰开口,万胜眼眸就染了深意。
“你在怀疑姚兄?为什么?”
都是聪明人,心思玲珑,真是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猜出来。
上次祝冠峰听到姚心就神情不对,这次过来见到人,说话虽是尊重,但总有种似是而非的试探。
再说了,什么祝冠峰崇拜姚心,真是胡言乱语。
十几年前,姚心是诗词一道上的大家,可祝冠峰什么时候对诗词有这么大兴趣了?
他向来更关心断案的事。
祝冠峰看了他一眼,干脆坐在他床上,占了他休息的位置。
“姚心和明珠大长公主可有旧怨?”
兄弟,与兄弟的妻子不和,也是很常见的事。
万胜一听,就反应过来。
“你怀疑,陈勇是姚心的人?”
只有陈勇,一口咬定说当年的事,是明珠大长公主陷害。
实际上,明指大长公主,暗示背地里的皇帝。
明珠大长公主一心为皇室,是众所周知的事。
再往前看,万胜也默认这事,是皇帝和明珠大长公主,姑侄联手,斗赢了陈子君。
认为陈子君死于权谋上,至于罪名,肯定是胜利者随手扣上的。
所以这些年,他没想查陈氏案,有句话说得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谁让陈子君是臣,再冤枉又如何?
他一直念念不忘,详细查的只有陈子曦为什么遇刺。
就差一点,他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人。
是明珠大长公主亲自掀开这事,又有陈勇告状,加上后来嚣张的刺客,万胜才看明白了。
当年的事,还真不是皇帝为了拔掉心腹大患下的一盘棋。
甚至可能,陈子君的死,皇帝都当了一次棋子。
万胜这才想知道真相,想去陈子曦坟头祭拜时候,和她有个交代。
他知道子曦,只怕人生活在村落那些年,没有一时一刻能忘记陈子君之死的。
祝冠峰没回答,还泰然自若躺床上了。
别说,挺舒服。
万胜入狱后,床可不是几块板子搭建起来的,那是高价买来的,褥子什么都是最厚实的。
这些天,祝冠峰就没回家睡过囫囵觉,多是在刑部凑合,或者书房小塌上。
这会儿还真是身心放松了下来。
他不说话,万胜已经明白了,他往后仰,半靠在草席上头。
“旧怨算不上,不喜倒是有的。”
“子君,待公主如珠似宝,公主嘛,君心难测。”
意思就是,公主不见得心悦陈子君,但她答应了成亲。
两人之间,就注定了是陈子君付出多一些。
而姚心身为好友,自然希望好友能夫妻和睦的。
祝冠峰从万胜这里,得知很多旧事。
比如,为什么陈子君和姚心关系好,除了志同道合外,他们也是过命的交情。
陈子君刚为官,曾在礼部任职,那年祭天,因小人作祟,出了大纰漏,先皇遇刺,昏迷不醒。
整个礼部都被严查,
陈子君官小,被选中背锅,所有人都希望他能认下,或者死在牢狱中。
是姚心,一直护着他,等先皇醒后,先皇很欣赏陈子君,所以给了他机会,让他彻查,他才能洗脱冤屈。
虽是陈子君能力出众,但要没有姚心争取的时间,怕是他连得到机会的资格都没有,不明不白做了亡魂。
而姚心当年是怎么争取时间的,他一个旁支,拐带了嫡出大老爷三岁的亲孙子。
以此要族中出力,明里暗里派人护着陈子君。
这样为了外人,绑架族人,还是嫡出子弟的行为,姚氏怎么能不恨他?
当然,姚心并没有虐待恐吓三岁的孩子,只是将他藏起来,好吃好喝供着。
但这也算是,背叛家族了。
要不是姚心已经为官,要不是他有小李白名声在外,是个有价值的族人,那一次后,姚心怕是要被族里人弄死了。
他没死,也受了四十廷杖,发热几日,勉强捡回一条命。
所以说,他们生死与共过,情意不同旁人。
万胜说这些的意思,是他觉得,姚心和陈氏案没牵扯,或许是受人蛊惑,或者是想歪了,走偏路,恨上了明珠大长公主。
祝冠峰能听出来,但他不这么想。
姚心的证据是假的,是明显栽赃嫁祸明珠大长公主。
得怎么扭曲,才能干这样的事?
今日见了,姚心状态还可以,并没有疯魔。
所以,祝冠峰心中更偏向,姚心做这一切,是背后有利可图。
虽然可悲。
可天下攘攘皆为利来,才是正常的。
祝冠峰在万胜的牢房,睡了半个时辰,就起来了。
他还有很多事要忙。
临走,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去?”
“等抓到当年想杀子曦的罪魁祸首吧。”万胜坦然。
祝冠峰头疼。
“你是在逼陛下?”
“某一介草民,自然不敢。”
万胜说的卑微,但神态可看不出来。
“当年你救人,本就是违背律法的,陛下不和你计较,你就该见好就收。”
祝冠峰劝他。
“我做下的事,我自认错,可当年的杀手,也该绳之以法。”万胜是铁了心的。
祝冠峰一甩袖子走了。
要说万胜为什么这么有底气,那渊源可就远了。
与陈子君和姚心不同,他们是当官后,各种立功有了的名声。
万胜是自幼就声名在外,三岁开蒙,七岁通读四书五经,十岁通晓古今。
他还出身小世家,嗯,上不了世家志的那种。
可那也是世家,只是,万家如今只有留下两个血脉。
万家是为先皇死的,整族是为了护着先皇,才出的事。
所以万胜小时候,是被先皇养在宫里的,七八岁时候说住不惯,才办不出来。
万胜的儿子,是养子,但也是前些年才找到的,万家另一个血脉。
所以,为什么八王爷对万胜没有半点高高在上?
一来,万胜的名声很大,是当朝名士。
二来,曾经他们都在皇宫一起读书学习,打小的交情。
就是皇帝,对万胜也是关照的很。
要不是他不愿意为官,指不定要多受重用呢。
所以,祝冠峰劝了两句,讲不通就不管了,还是回头让皇帝头疼去吧。
另一边,云丛生下衙后,难得没有直接回府,让人架着马车,穿了两条街,他又下车,去了一家点心铺。
在点心铺换了一身装束,悄悄从后门就离开的。
要不是白武仔细,还真发现不了。
白武亲自来跟踪了,没法,在府上抓的人,刺客送刑部了,影四和另一个陈氏部曲,俩人嘴特别硬,让他没有用武之地,就自告奋勇来了。
跟着云丛生,又绕开两条小路,进了一处宅子。
云丛生又换了装束,扮成做苦力的短工,从侧文挑着担子离开。
白武心中更警惕,对方这么鬼鬼祟祟,才越说明有问题。
其实他怀疑,那个点心铺和后面的宅子,都是云丛生的产业。
要不然能改换装扮这么容易?
跟着人,这次,终于到了地方。
何香居,一家酒楼。
云丛生进了一楼,选了角落的位置坐下。
小二问他要什么,他只要了一碗素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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