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灾持续时间超出众人预料，打井这项轰轰烈烈的运动也没能缓解旱情，反倒更加严重，甚至连洛水都干了，露出伤疤一样的河床。
持续几个月的大热天气，实属罕见。
陈锐带着郑姝去地里看过，很多禾苗都旱死了，整个洛阳城的人都在浇水，但这也完全比不了蒸发速度，头天浇的水，第二日便干了，还得继续浇。
芈庸携手李斯，来到陈锐家，高声道：“先生，大旱已成，这下坏了大事了。”
陈锐迎出来，将两人迎进屋，坐定后开口道：“我已经知晓，现在只能上奏朝廷，希望朝廷能拨付赈灾粮。”
李斯起身道：“就算朝廷拨付也是个大问题。洛阳周边的几个郡县也是大旱，赈灾粮只能从河北地区拨付，到这儿起码要消耗两三成。”
陈锐道：“两三成也比没有的好。对了，城里的粮价如何？”
芈庸拍桌道：“城里粮价都快上天了，现在有钱也买不到。有人加价悄悄售粮。”
陈锐顿时警惕起来：“谁？”
芈庸道：“几个都是世家，除了他们其他人也没什么粮。这些人不好动，起码这个时候不能动。”
陈锐拍案而起：“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能动？必须动！治安局那么多人真当是吃白饭的吗？叫他们出动，谁敢高价售粮，抓起来，等灾荒过去再说。”
芈庸摇头，恳切道：“先生说得简单，他们万一不卖怎么办？像这样的旱灾，明年春天肯定粮价飞涨，现在可以不卖，完全可以等到明年春天再卖，到时无论什么价都得买。”
陈锐走到房屋中间，忽然转头对芈庸道：“县尊，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现在立刻再向朝廷上道奏疏吧，除了朝廷咱们也没别的办法，南方买粮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芈庸道：“朝廷未必会拨付。”
陈锐看看李斯，道：“丞相来写吧，陛下就算不看我们的面子，丞相面子也得看看吧。洛阳城才刚刚有起色，万万不能因为此事毁于一旦。”
芈庸李斯拗不过陈锐，只得又写个奏折。
转眼过去四五天，圣旨到。
秦始皇对洛阳表达了关心，表示过几日会有一批粮食送来洛阳，叫他们稍安勿躁，这批粮食数量虽然不大，但足可以让他们撑一段时间。
众人欢欣鼓舞，陈锐第一时间把圣旨上告知所有人，洛阳城中逐渐传开，人人都知道陛下已经调集一批粮食，蠢蠢欲动的灾民终于也安定。
洛阳城开始放粥，没办法粮食太少，分给个人中间浪费很多，还不如摆上几口大锅，每个人都能来喝点。就这么吊着养活着，不会死也活不好。
起初洛阳城里人吃，有些人完全没土地，根本就没办法种田，后来周边乡里也开始有人过来。一问才知道他们的禾苗全都枯死，哪怕有水井也不行。
郑姝每日跟着陈锐四处奔走，看到数不清的灾民。
乱世人不如狗，到处都是瘦骨嶙峋的人，太阳快把人晒化，每个人都没什么力气，他们缩在路边，像条死狗，连眼皮子都懒得动。
他们身上散发者死亡气息。
郑姝走过他们时，起初还会躲陈锐身边，可后来见得多了，她也不怎么害怕，反倒是有时候打量那些人。
他们从城门走到外面，路边都是人，越来越多。
前几日时还没这么多。
两人走至一处阴凉处，树下躲着一群人，他们还背着包裹，那可能是他们的家，不过陈锐确信包裹里也没什么特别物品，只有一些杂乱衣物而已。
陈锐往那边瞅两眼，树下的人显然都是一个乡里的。
突然从里面钻出来个妇人，抱着六七岁孩子，扑通跪在陈锐面前面，道：“公子，求求你帮帮忙买下二丫，二丫什么都会做，别看年纪小，我只要二斤粟米。”
陈锐往树下扫了眼，摇头：“不要。”
妇人把二丫推到前面，急转头对她道：“快叫人！”
二丫不肯说话，妇人一巴掌打下去，二丫咧嘴哭起来，妇人大急，忙道：“叫你叫人，你哭什么？”
陈锐看不下去，道：“好了别打了，我不要。前面有粥棚，喝点粥去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那妇人却拦在前面，小女孩跟棵狗尾巴草似的摇晃着，一阵大风似乎都能把她吹倒。
陈锐不肯收。
郑姝看不过去，道：“我来买吧，不过我没有二斤粟米，你跟我回去拿。”
陈锐瞟她一眼，还未说话，树荫下的其他人全都涌来，瞬间把两人包围，数千只手在两人面前挥舞，数不清的孩子哭泣，郑姝吓得吱哇乱叫，陈锐护着她，好容易才从人群里冲出来，带着她赶紧往回跑。
那些人吃东西不足，跑了几步追不上，都放弃了。
但那妇人坚韧地跟上来，她脚步踉跄，时刻都要倒下。
陈锐放慢脚步，两人衣服上到处都是黑手印，他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冷血？以后再擅作主张，瞧我不打你屁股。”
郑姝脸色一红，道：“我也是心疼那女孩儿。”
陈锐道：“你要是真心疼，就不要用在这上面，没用。还不如想办法弄些粮食来。”
郑姝不说话。
那妇人追上来，气喘吁吁，陈锐简单问道：“你为什么非要粟米？”
妇人低声道：“儿子生病了。”
郑姝大为震惊。
陈锐没说话，带着她回家，给了她两斤粟米，并嘱咐道：“你把你的孩子带过来吧，城南不远有个庙，你去把孩子带过去，那儿没人。”
妇人连连感谢。
郑姝疑惑问道：“你为什么要让她去庙里？”
陈锐道：“你带着两斤粟米去一群饿鬼中，能活吗？”
小女孩双目无神，七八岁，头发糟乱，身体瘦弱，手大脚大脑袋大，跟身体完全不相符，就像个牙签上插个馒头。
陈锐看向她，道：“先去洗个澡吧。不要给她太多东西，两碗粥。”
郑姝看着站都站不稳的小女孩儿，流下两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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