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一柏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大婶，我以为法国革命后就没贵族这一说了。再说这里是医院，医生看病是根据病情轻重来排的，可不是看姓氏。”
“小芳，安抚下病人家属的情绪。”
小芳冲叶一柏打了个oK的手势，然后严肃地向伯纳德太太走去。
伯纳德太太见叶一柏即将离开急救中心，焦急万分，高声威胁：“叶大夫，您要是走出这个门，会有麻烦的！”
叶一柏没有停下脚步：“我以为现在世界上只有我会断指再植手术。”
这句话在走廊里回荡，使得伯纳德太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郝大爷与其他船工对视一眼，跟着叶一柏一起走了出去。
“伯纳德，郝哥，那啥，法租界有个叫伯纳德的百货商场。”
“没错，那女人应该就是老板娘。以前见过一次。”郝大爷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
其中一个船工看着叶大夫和医护人员推着方得意一路小跑的样子，低声感慨道：“今天才发现自己的命原来这么值钱，咱们以后要好好活。”
“对，好好活。”
“唰”得一声，布帘被拉上。
“进来一个人帮忙。”两周下来，小芳已颇有几分乔娜的模样，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虽说脸庞还带着稚嫩，但语气里已有几分散不开的严肃味儿。
船工们互相看着彼此，郝大爷已经被叫去做签字手续了，只剩他们几个有些拘束地站在亮得反光的地砖上。
因为刚刚下水救人、止血的缘故，几位船工的衣服还是湿的，踩在地上，每走一步就留个泥印，让他们更加拘谨不安。
“亮子，你上去吧，我这鞋底脏兮兮的，别弄脏了。”
亮子应了一声，有些局促地走上前去。
小芳虽然听不懂这些带有乡音的华国话，但从他们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中也猜到了一二。
她往后退了两步，用一种更浓的地方口音说：“地本来就是给人踩的，不用紧张。这里是准备室，离真正的手术室还有一个走廊呢。”
船工们愣愣地看着小芳，口罩后的脸颊泛起微红。
亮子忽然笑了一下，挠挠头，“多谢你啦，医生。”
“不是，不是医生，我是护士。”小芳慌忙摆手纠正道。
叶一柏刚刚换上手术服，正准备去洗手间洗个手，路过准备间时，听到莉莉与船工们用各地口音的华国语交流，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亨利下来了，先让他给伯纳德先生开点止痛药。另外跟比利说一声，断掌要清理干净后冷藏。王茂，等我取完子弹完成止血后会先离开，最后的缝合和引流就交给你和理查处理。”
“明白，叶医生。”
准备室内，莉莉递给了亮子一把剃须刀，“所有毛发都必须剃掉，我去拿病号服，你来帮你朋友刮一下。”
“所有毛发都剃掉？”亮子接过剃须刀，眼神复杂地重复了一遍。
身穿白大褂的莉莉严肃地点点头。因为方得意有明显的小脑幕切迹疝迹象，加上后面还有个断掌再植的手术等着，凌晨三点半，医护人员就那么几个，莉莉显得十分急促，快速叮嘱后，递给亮子一个装剃下毛发的纸袋，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亮子拿着剃须刀，望向方得意。
“老方，所有毛发都要剃干净，这是为了保命。命比什么都重要，你……得忍忍。”
此时方得意还是清醒的，他面色苍白地看着亮子手中的剃须刀，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亮……亮子，真的要全身剃吗？要不再等等，问问别人吧。”
“老方，咱得感恩。刚刚叶医生顶着多大压力才让你先做手术。老实说，那个外国人，手断成两截，血流不停，伤情看起来不轻。叶医生是医者仁心，咱们也不能不知好歹，给人添麻烦。”
亮子的话语恳切，每句话都说到了方得意的心里。方得意咬咬牙，闭上了眼，“亮子，开始吧。”
“唉。”亮子重重应了一声，先从眉毛处下手，这两块地方毛发最少，先解决掉再说。
等莉莉匆忙跑下来和劳拉说了几句话，再拿起病号服走进准备间时，看到亮子已勤勤恳恳地从头到腿全部剃了一遍。
小心翼翼地把方得意右腿上的毛发装进纸袋子后，亮子站起身，看到门口瞪大眼睛的莉莉，连忙解释道：“好了，很快就弄好了，只剩一只腿了，我动作很快的。”说着，就准备卷起老方左腿的裤腿。
莉莉张嘴结舌，一时语塞，望着推床上病人光秃秃的脑袋，下巴到头顶，一点毛都没有……
“哦，不用了，直接进手术室吧。家属，您可以出去了。”莉莉脑海中回想汉语中的“毛”、“毛发”、“头发”的区别，难道她说错了？
噢，上帝啊，中文真是太难了！
亮子拿着剃须刀和纸袋，愣愣站在原地。“可以了吗？病号服我可以帮他穿上。”
莉莉看着手中的病号服，脸色凝重，递给亮子时一脸纠结，指了指自己的头，“毛？毛发？”
亮子疑惑不已，“毛发？没错，毛发就是这个意思。头发也是毛的一种。”
莉莉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她的错。她瞥了一眼亮子手中几乎装满毛发的纸袋，心想这人可能是喜欢帮人剃毛吧。
放下心理负担，莉莉催促道：“快点，手术室等着呢。”
亮子立刻点头，迅速帮方得意换上病号服。
十分钟后，方得意被推进了手术室。
这时，叶一柏、理查、王茂、亨利已在手术室内等候。
叶一柏让乔娜系好第二层手术服的带子，转身走到推床前，“病人方得意，三十六岁，颅骨盲管伤。”
像平时一样核对完病人信息后，叶一柏听到一声“嗯”，抬头看向患者，手不由得停了下来。
只见一个只剩下五官、光秃秃的脑袋，如果不是那伤口，简直难以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看来，眉毛还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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