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妇幼保健医院里，一群和尚刚从诊室里离开。
路过大厅时，周围的病人家属纷纷注目。
和尚居然也有小孩？
抱着小孩的是一个一身肌肉的中年和尚，但旁边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显然才是能做主的。
和尚们离开医院，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抱着小孩的和尚才道：“师伯，还要去下一家医院看看吗？”
渡忧老和尚看了看师侄怀里的婴儿，叹了口气，“算了，这家已经是附近最好的医院了，我们回去吧。把行诃给老衲。”
“是。”
大和尚小心地把婴儿交给渡忧大师，转头让驾驶位的年轻和尚开车回寺。
渡忧大师低头看着臂弯里正在沉睡的婴儿，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小行诃明明都已经八个月了，却瘦瘦小小，在医院里和其他同月龄的孩子一对比，整整小了一圈。
渡忧大师现在是真的满心忧愁，自从小行诃被送上山开始，每天都在哭，吃东西吃得很少，睡着的时间也不多，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哭。
他给小行诃检查过，没有邪祟阴气缠身，也不是怕生或者觉得东西不好吃，几个和尚围着小行诃观察了好几天，实在看不出什么问题，便赶紧带着孩子下山到医院里看看。
结果一通检查下来，什么问题都没有，就是有一点点营养不良，药都不用吃。
渡忧大师腾出一只手，第十八次给好友温平发短信，催他赶紧回来。
温平是他们玄门第一神医，在玄门第一学府问道学宫执教，喊他过来准没错。
要不是温平喜欢满世界乱跑，这次又趁着学生放假跑得有点远，渡忧大师都不用带孩子下山，直接把温平喊过来看病就成。
从医院回无厄寺后，又等了两天，渡忧大师才等到温平。
温平风尘仆仆地赶来，一边往身上打除尘咒，一边跨进禅房，问道：“人呢？人呢？我瞅瞅。”
渡忧大师指了指内室的小床，又竖起手指示意他小点声。
温平把背篓轻轻放在罗汉床上，走到小床边，开始给小行诃看病。
渡忧大师已经在短信里把小行诃的来历和基本情况都说清楚了，此时也不再啰嗦，站在温平旁边，看他诊脉，耐心等结果。
过了一会儿，温平咦了一声，问道：“他是不是只要周围人一多，就会哭得更厉害？”
渡忧大师回想了一下，点头，“是。”
正因如此，他才怀疑过是小孩子怕生。
但是面相最凶的渡痴，小行诃又不怕他，真让和尚费解。
温平又问：“他见了谁不哭？”
“我，渡悔，渡痴，渡厉。”
“都是渡字辈？”
渡忧大师点头。
温平明白了，断定道：“他是勘因果。”
渡忧大师顿时一愣，“勘因果？”
自从几百年前灵气开始复苏，玄门重兴，便零星有一些人会有特殊天赋。
他们这一辈里，司昀是不死骨，渡忧是菩提心。
这种特殊天赋会让他们在某个领域上修行得特别顺利，但如果撑不住天赋带来的压力，便会被天赋拖累，早早陨落。
渡忧大师都说不上来这些天赋到底是馈赠，还是折磨。
难怪小行诃只有看到他们几个老和尚才不哭，无厄寺修行的心法不沾因果，但也得修为有成才可做到。
渡忧大师的目光落在沉睡的小行诃身上，满是忧愁，“这么小就觉醒了？当年我被发现有菩提心，还是十六岁，明风比我早，但也是十二十三岁才觉醒。”
“或许是因为如今的灵气比我们当年要浓郁许多。”温平指尖凝起小小一团金光，融进小行诃眉心里，“他现在太小了，虽然能带他避人而居，但为了稳妥起见，我还是建议先把他的天赋封印。”
渡忧大师点头：“可。”
“勘因果的天赋落在他的眼睛上，这一封印，他也会暂时失明。”
渡忧大师沉默片刻，依然点头：“封吧。”
在生命面前，失明无足轻重。
“放心，待他身体养好了，扛得住天赋，我就来给他解封，到时候他也能复明。”温平安慰了一句，便从乾坤袋里拿出医箱，开始施针封印。
封印的过程并不长，小行诃午觉还没睡醒，封印便完成了。
两个老友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喝茶。
渡忧大师倒着茶，看了看温平旁边的背篓，顺口问道：“你又采药去了？”
“咦？你怎么知道我收了个小徒弟？”温平高高兴兴道，把背篓上的纱布掀开，从里头掏出一只巴掌大的小毛团。
渡忧大师看了看他捧着的白色小毛团，目光回到温平满是喜色的脸上，“你去星垂野把猫族的孩子拐了？”
“什么叫拐？”温平啧了一声，轻轻摸着睡成球的小猫崽，“这就是我亲生的。”
“……”渡忧大师沉默片刻，“不寒，这里是无厄寺。”
不要在佛祖的眼皮子底下打诳语。
温平轻声笑了起来，眼角每一条皱纹都显得尤为慈祥温柔，“不管怎么说，他以后就是我唯一的徒弟。他叫温绒，绞丝旁的绒，他……唉，他是破虚妄。”
渡忧大师喝茶的动作都顿住了。
“不过破虚妄的压制没有勘因果那么强，我养仔细些，绒绒就能没事。”温平抱着小猫徒弟，又怜又爱地捏捏小猫爪，“我有点怀疑他们这一辈的天赋者会聚集在我们几个老家伙身边，回头我问问明风身边有没有小孩有特殊天赋。”
渡忧大师轻轻点头。
喝了茶之后，温平便带着小猫徒弟离开了无厄寺。
渡忧大师把他送到大门，返回禅房看看小行诃时，发现他已经醒了。
小家伙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睁眼了也是一片漆黑，正一脸困惑地使劲眨眼，脑袋东转转西转转，漆黑的大眼睛始终没有焦距。
渡忧大师把小行诃抱起来，枯瘦的指腹轻轻摸了摸他的眉骨，温声道：“行诃不怕，这是要给你治病保命呢。”
虽然对小行诃的父亲很有意见，但渡忧大师很喜欢小行诃，觉得小行诃很合眼缘。
正巧这孩子也是天生有佛性，有慧根，现在还有特殊天赋，怎么看都合该入他门下。
小行诃坐在渡忧大师臂弯里，一只手攥着他的袈裟襟，轻轻软软地呀了一声。
“走喽，师父带你去听你渡悔师叔讲经。”
“呀~”
被封了天赋和视力的小行诃终于能像正常孩子一样吃喝玩睡。
他很乖，即使还很年幼，什么都不懂，也能安安静静地自己和自己玩，非常懂事。
无厄寺的和尚们都说，小行诃这性子，就该是入佛门参禅的，太坐得住了。
小行诃慢慢长大，身体越来越健康，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也能跑能跳，还能在渡忧大师手把手的教导下扎扎马步，打打拳。
没事干时，他会坐在院子里，听周围的声音。
鸟叫声，风声，树叶摇晃声，以及其他人走动的脚步声。
他失明得太早，有记忆起眼前就是一片黑暗了，所以对一切物体都没有具体的印象，只能靠触摸后在脑海里勾勒一个模糊的轮廓，还不知道对不对。
没关系，他师父和他说过的，等他长大了，身体足够壮实了，他的眼睛就能恢复了。
小行诃乖乖地跟着师父锻炼身体、听禅，耐心等待着自己复明的那天。
这一等，就等到了十岁。
十岁那年，行诃便已经很健康壮实了，小时候比同龄孩子小一轮，现在却比同龄孩子高挑不少，看上去甚至像十三四岁的小少年。
温平特意选在晚上过来给他解开封印，屋里只开了一盏光线柔和的夜灯，以免过于明亮的光线刺激到行诃的眼睛。
复明的行诃看着陌生的世界，许久都没有说话。
渡忧大师领他走到屋外，问道：“行诃，你有没有看到奇怪的东西？”
说实话，眼前的一切对行诃而言都很奇怪，非要说什么最奇怪的话……
“有好几根奇怪的线，”行诃伸手往虚空里抓了一把，什么也没抓到，“都是灰白色的，但是我抓不到它们。”
渡忧大师转头和温平对视一眼。
没等到天亮，行诃便被渡忧大师带到后山，避人而居。
行诃什么也不问，他相信师父做的任何事都是有道理的，老老实实地在后山别院里住着，跟着师父重新认东西，认颜色，学字。
天光明亮时，渡忧大师拿着一片叶子，温声道：“这是叶子，绿色。叶子的叶这样写。”
行诃握着铅笔一笔一划地写了个叶字，问道：“师父，叶子为什么是绿色的？”
“因为它有叶绿素。”
“为什么叶子都长得不一样呢？”
“师父也不知道。”
老和尚和小和尚在与世隔绝的后山住着，每天习武、学字、认东西、听讲经，日子过得清寂而平淡。
直到小和尚长大到足以扛起命运馈赠的代价，才重新走回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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