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安天航阴阳怪气一句戏言，在二十三号夜里，当真出现在了北江滨。
高楼错落，LEd屏连缀成巨大的一轮明月，和着天上的弦月，倒映在南港的水面。
最高的那栋标志性的建筑体表，自上而下循环着一行近乎朴素的宋体字，平铺直叙地向一个名为“月光”的女孩求婚。
伴着江面上两轮月影，轰动了整个海市。
无人知晓，被求婚的对象正抵达机场。
司机泊好车，利少荣从后备箱里取出行李，回身看她。
她僵立在原地，看着山光道驯马师群里无数的@和截图，太阳穴嗡嗡作响。
——他是来真的。
前日，他回来拿文件，正巧撞见她收拾行李，两人对视半晌，一时无话。
月光觉得像做贼被当场抓获，慢慢直起身来，站在摊开的行李箱前，不知要说什么。
谁料他只是平静地问：“都收拾好了？”
“差不多。”
“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没有。”
他于是上楼，拿了文件下来，扫视一眼，客厅里的行李箱已经被她收起来了。
她还在楼下，仰头看着他，有点局促的样子。
“求婚能把你留下来吗？”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他忽然说。
她没作声，他读懂了沉默的意思，笑笑，换了个话题。
“那天我送你去机场。”
可她连这个都拒绝：“不用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严肃又温和：“那样很奇怪。”
“好。我不去送你，我等你自己回来。”他凝视她，声音很淡，“你走那天我会让全城都知道我在向你求婚，你答应的话，就回南港找我。”
“别做这些……”她蹙眉，说到一半，看到他脸上的戏谑，以为是自己把玩笑当真。
而他也真的这样说了：“开玩笑的。”
可她怎么会忘记，原遗山从未和她开过玩笑。
刻下，群消息和私信挤满了屏幕，周济在问，你什么情况？不是今天走？
群里在热火朝天地起哄：旷世绝恋！这门婚事我允了！
不明内情的黎芳嬅给她发了两个字：恭喜。
手机持续嗡嗡震动，令她掌心发麻。
“月光？得去值机了。”
利少荣拎着行李，察觉到她表情不对，近前两步。
她关掉手机，抬起头来，眼眶微微泛红，神色却很平静。
“好。”
安检口队如长龙，她安静地排在当中，回身，不远处的利少荣沉默地望着她，给了她一个笑容。
好像一年多以前，他也是这样送她离开澳洲。
他总是在送她离开。
入检口将她的背影吞没，后续的队伍遮挡住视线，利少荣终于低下头，重新看向手机屏幕。
时事新闻热搜里，无数路人拍照见证了江滨的盛大求婚。
而何成汉将推送发给他的时候，只是单纯地在八卦——这个月光，和你当时托我办入职的那个月光，不会是一个人吧？
点开新闻的当下，利少荣同样不敢置信。
他没有想到，原遗山会做到这个地步。
一个连自己的生日会都不愿出席、行事低调，清冷而又淡漠的人，会在明知分别的时刻，用这样世俗而无望的方式，表达挽留。
连他都无法否认原遗山的真心。
但，这真心的确有些来得晚了。
利少荣沉默地转过身，逆着喧嚷的人潮，朝候机大厅的出口走去。
直至刻下，这场求婚依然在网上被疯狂议论。
某个好事跑去地标处直播的蹭热度的小主播，仍在实时向人们发出感叹。
“看，那行字还在滚动……”
“太感人了，真是活了半辈子第一次看到这么浪漫的求婚。”
“对对对，弹幕里这个朋友我很同意你，我已经闻到金钱的香气了。”
“希望那个叫月光的姑娘快点给出回应啊！”
而在十五分钟后，小主播猛地回了一下头。
“等等！好像变了？”
小主播难以置信地调转镜头给大家看江滨的全貌：“看，上面换了别的字！”
建筑群表体的巨型月亮消散，简朴的宋体字逐行出现，映在夜幕下的江面：
那片黄金中有如许的孤独。
众多的夜晚，那月亮不是先人亚当
望见的月亮。在漫长的岁月里
守夜的人们已用古老的悲哀
将她填满。看她，她是你的明镜。
……
一辆酒红色阿斯顿马丁长久地停靠在南港江岸。
是多年前，她隔着车水马龙，一眼看见就知道是他的那辆车。
在她离开后，他无法再自己开车，库中的跑车也始终蒙尘。
这一刻，他自己心下亦是惶然不解，这场徒劳的告白究竟是为了挽留，抑或是为了给之前或好或坏的所有画上一个短暂的句点。
他知道这句点是她想要的。
原遗山降下车窗，点上一支烟。
透过袅袅薄烟，他望见盛大的、未得她邂逅的仪式终结——以一首博尔赫斯写给挚爱玛丽亚·儿玉的诗。
——看她，她是你的明镜。
飞机落地是在隔日清晨。
因没有直飞航班，飞机经停了哈市，等待九个小时后，才重新踏上归乡的旅程。
月光拎着行李出关，一眼就看到等候多时的阿爸扎什。
似乎为了见女儿，扎什像模像样地穿了一身不算熨帖的黑色西装，离老远便朝她举起手来。
月光哽住喉咙，加快脚步，快靠近时松手放开了行李，扑进扎什怀里。
一声“阿爸”，出口时不免支离破碎。
月光不知道自己哭了，粗糙的指擦过她的脸，她才隔着朦胧去看扎什——草原的日光加深了阿爸眼角、唇边的皱纹，可眉目还是记忆里熟悉的模样。
她恍惚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以为自己从没离开过。
“奥敦图娅呢？”
扎什喉咙哽得生疼，拍着女儿的肩膀，试图转移注意力，随口问起了马儿。
发觉月光骤然陷入沉默后，扎什也慢慢僵硬起来。
他意识到，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月光扯下背包，拿出那只深棕色的盒子。
“她是因为比赛受伤而死的。”
月光始终低垂眉眼，没敢抬头看扎什。
“我把她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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