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每一次重复，天桥上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稠密。黄昏的最后一线光彻底消失，夜空降临，但城市的光污染并未让星辰显现——唯有烛火，成百上千的烛火，将天桥变成了一条悬浮于城市上方的发光缎带。
就在这时，佐藤看到了他。
在天桥另一端的高架路灯下，那个棕色长袍的男子静静地站着。兜帽依然低垂，但他的存在感如此强烈，以至于周围的人群自动在他身边留出了一片空地。他没有参与祈祷，只是观察，如同科学家观察培养皿中的菌落。
男子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瞬间，所有祈祷者同时抬起了头，动作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千百双眼睛望向夜空，望向那片天使曾显现的空域。他们的声音陡然增大，从呢喃变为宣告：
“降临吧！降临吧！降临吧！”
佐藤感到耳膜刺痛。那不是音量的问题，而是声音中蕴含的某种频率，某种直接作用于神经系统的振动。他踉跄后退，背靠在天桥栏杆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勉强保持清醒。
他的视线与长袍男子相遇了。
虽然看不见对方的眼睛，但佐藤能感觉到那目光——评估的、感兴趣的，像是在打量一个意外闯入实验场的小虫子。男子微微侧头，一个几乎不可见的点头。
下一秒，天空中出现了变化。
不是天使，而是云层开始旋转，以天桥正上方为中心，形成一个缓慢转动的漩涡。漩涡中心逐渐变得透明，透过它，看到的不是更高的天空，而是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景象：扭曲的建筑轮廓、倒悬的山脉、流淌着暗紫色光芒的河流。
“门……”有人失声叫道，“基里艾洛德之门！”
祈祷变成了狂喜的呼喊。人们举起手中的天使玩偶，背上的翅膀在激动中颤动，仿佛真的即将飞升。
佐藤的理性终于崩溃了。他转身想跑，想逃离这个疯狂的地方，但双腿像灌了铅。不仅如此，一种奇怪的情感开始在他心中萌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向往。那扇门中的景象虽然诡异，却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像是故乡的召唤，像是疲惫旅人终于看到的终点。
“不……”他咬住舌尖，疼痛带来短暂的清醒，“这是……精神影响……”
长袍男子似乎轻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嚣，传到佐藤耳中。
“抵抗是徒劳的。”那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人类的意识本就脆弱如苇。你们渴望信仰，我们就给予信仰；你们恐惧末日，我们就展示彼岸。看，他们多么幸福。”
佐藤强迫自己看向人群。确实，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纯粹的喜悦，泪水顺着脸颊滑落，那是得偿所愿的泪水。母亲紧紧抱着孩子，恋人相拥，老人展开双臂仿佛要拥抱天空——这是灾难景象吗？还是……救赎？
“你们……到底是什么？”佐藤在心中质问，不确定对方是否能听到。
“我们是预言者，是引路人，是真正的救世主。”长袍男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而奥特曼？他们只是延期了你们的审判。痛苦不会消失，只会累积。我们在给予最终的解决方案。”
天空中的漩涡扩大了。现在它覆盖了半个天幕，门内的异世界景象更加清晰。一些发光的、无法名状的形体在其中游弋，它们向门口聚集，像是嗅到血腥的鲨鱼。
祈祷声达到了顶峰。天桥本身开始微微震动，不是物理性的震动，而是一种空间结构上的震颤。烛火不再摇曳，而是笔直向上燃烧，火焰变成诡异的青白色。
佐藤的手机从颤抖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屏幕碎裂，但最后一刻，他看到了摄像头捕捉到的画面：每一个祈祷者的头顶，都延伸出一条几乎不可见的丝线，千丝万缕，全部汇聚向长袍男子。而那些丝线的颜色，正是从天桥各处升起的、金色尘埃般的微光。
“你在汲取他们的……什么？”佐藤嘶声问道。
“希望。”男子简单回答，“信仰。灵魂的光热。多么美妙的能量，比任何恒星都要纯粹。人类真是慷慨的生物，只要给予一个幻梦，就愿意献出一切。”
他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
天桥上，一个年轻女子突然身体一软，瘫倒在地。她背上的翅膀折断了，蜡烛滚到一旁熄灭。周围的人似乎没有注意到，或者根本不在意——他们的目光只锁定天空中的门。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倒下的人没有任何外伤，只是像耗尽电池的玩偶，生命的光彩从眼中消失，脸上却凝固着极乐的笑容。
“住手！”佐藤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大声喊道。
这一声在整齐的祈祷中显得格外刺耳。附近几个人转过头，用空洞的眼神看他，仿佛在看一个破坏神圣仪式的疯子。
长袍男子终于完全转向他。
“有意思。”他说，“你的心灵防护比一般人强。也许你见过真正的光，留下了印记？”
佐藤突然想起一件事：三个月前，捷德奥特曼与一只外星怪兽在市中心战斗时，他曾被困在即将倒塌的建筑中。在混凝土砸下的最后一刻，一道红色的身影挡在了上方——那是捷德的手掌。他活了下来，只有轻伤。
“奥特曼……”佐藤喃喃道。
“啊，是的，伪光的污染。”男子的声音冷了下来，“但没关系，它很快就会熄灭。”
天空中，异界之门已经完全开启。那些发光的形体开始探出门扉，它们像是巨大的、有翼的水母，半透明躯体中流动着星云般的光泽。美丽而诡异，神圣而恐怖。
天桥上，倒下的人越来越多。但剩下的人毫无畏惧，反而更加狂热，仿佛同伴的倒下是飞升的证明——肉体留在此岸，灵魂已抵达彼岸。
长袍男子伸出双手，做出拥抱的姿势。所有的光之丝线骤然明亮，如同亿万神经纤维同时放电。
“基里艾洛德的审判，现在——”
一道蓝色光束撕裂夜空。
不是来自天空，而是来自地面。光束精确地击中异界之门的中心，那个漩涡猛地一滞，扭曲，发出玻璃破碎般的尖啸。门内的景象开始崩解，那些发光形体惊慌后退。
天桥上，所有祈祷声戛然而止。
人们茫然地环顾四周，像是大梦初醒，不明白自己为何在此，为何背着可笑的翅膀，为何手持蜡烛。然后他们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看到了天空中正在闭合的、不祥的漩涡，恐慌开始蔓延。
长袍男子猛地转身，看向光束的来处。
在天桥下方百米处的空地上，朝仓陆举着捷德升华器，喘息着。刚才那一发十字冲击波消耗了他大量能量，但至少打断了仪式。
“你不会得逞的。”小陆低声说，尽管他知道对方可能听不见。
长袍男子确实听见了。他微微歪头，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加深了。
“捷德奥特曼。”男子的声音直接在小陆脑海中响起，“或者说，朝仓陆。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吗？你打断了他们的救赎。你让他们继续留在这个绝望的世界。”
“那不是救赎！你在吞噬他们的生命能量！”小陆咬牙道。
“生命有始有终，我们只是加速过程，给予意义。”男子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而你和你的同类，只是无意义地延长痛苦。但没关系，种子已经播下。你看到了吗？他们多么渴望天使，多么恐惧末日。这个城市已经是一块肥沃的土壤，基里艾洛德的果实终将成熟。”
他后退一步，融入突然升起的雾气中，消失不见。
天空中的异界之门完全闭合，最后一点扭曲的痕迹也消散在夜空中，仿佛从未存在。只有那异常的云层漩涡还残留片刻，然后被晚风吹散。
天桥上陷入混乱。有人尖叫，有人哭泣，有人试图救助倒下的人（他们还有呼吸，但昏迷不醒，医生后来会诊断为“原因不明的深度昏厥”）。警笛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
小陆解除变身状态，混入从天桥逃离的人群中。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天桥在夜色中依然明亮，因为数百支蜡烛还在燃烧，只是不再有那种诡异的青白色火焰，变回了普通的橙黄。
而那些散落一地的人造翅膀，在夜风中轻轻颤动，像是死去的蝴蝶。
佐藤健一跪在地上，扶起一个昏迷的年轻人。他抬头望向小陆消失的方向，心中那个疑问有了答案：
那些丝线，那些被汲取的东西——是希望本身。而最恐怖的敌人，不是要毁灭你希望的敌人，而是为你提供一个虚假希望，然后让你心甘情愿献出一切的敌人。
夜风变冷了。星山市的灯火依旧，但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天使的谣言不再是谣言，它已经成为某种集体创伤，某种被刻意植入的、等待萌发的种子。
而在城市某处阴影中，棕色长袍的男子看着掌心凝聚的一团金色光球——那是从天桥仪式中收集到的、最纯粹的希望能量。
“第一阶段完成。”他轻声自语，光球映照出兜帽下苍白的下巴和一抹微笑，“人类啊，你们对救赎的渴望，正是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而捷德奥特曼，你会明白的：有些战斗，你赢得越多，就输得越彻底。”
他握拳，光球碎裂，化作点点金芒渗入地面，像是为这片土地施下无形的肥料。
星山市的夜晚还很长。而真正的审判，才刚刚拉开序幕。
.................
电视塔顶层的旋转餐厅本应空无一人——它正在进行年度维护。但此刻，落地窗前，棕色长袍的男子站在那里，俯瞰着城市流动的灯火。他的身影被城市的霓虹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仿佛与玻璃融为一体。
星云庄内，警报声平息，取而代之的是莱姆冷静的分析报告。
“目标能量读数与天桥事件残留匹配度99.7%。检测到大规模广播信号正在从该位置发出，频率覆盖所有民用波段。”
屏幕上开始跳出一个个监控窗口：家庭电视、商场大屏、地铁移动电视……所有画面都变成了同一个场景——电视塔顶的俯瞰视角，以及那个长袍男子的背影。
“星山市的居民们。”男子的声音同步从星云庄的扬声器中传出，平静却充满不容置疑的权威，“第一次显现，是征兆。第二次显现，是考验。而即将到来的第三次显现，将是救赎。”
朝仓陆猛地站起：“他想直接对全市说话！”
鸟羽来叶眼神锐利：“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这会像病毒一样感染整个城市！”
佩嘉担心地从阴影中探出头：“可是小陆，如果你现在变身捷德直接攻击电视塔……在所有人眼里，你会像是在攻击一个‘正在传达神圣预言’的场所。那不正中他们下怀吗？”
小陆的动作僵住了。佩嘉说得对。基里艾洛德人的恶毒之处就在于此——他们把每一次对抗都包装成“光明对启示的迫害”。
屏幕上的男子缓缓转身，兜帽下的阴影似乎“看”穿了监控，直指镜头后的他们。
“我知道，伪光的仆从正在观看。你们在犹豫，在恐惧。恐惧真相被揭开，恐惧失去你们窃取的荣耀。”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的怜悯，“我给你们一个选择：在月圆之夜，第三次天使显现之时，来到电视塔下。亲眼见证，然后决定——是继续拥抱这个终将消亡的世界的伪光，还是走向永恒的新生。”
画面切换，不再是男子，而是无数蒙太奇般的影像碎片：哭泣的孩童、战争的废墟、污染的河流、孤独的老人……所有人类世界的痛苦被浓缩、放大，最后化为一片黑暗。黑暗中，一扇散发着温暖光芒的门缓缓打开，门后是模糊却美好的景象——和睦的家庭、洁净的自然、欢笑的人们。
强烈的对比，直击人心的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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