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凌云致回到家时，外面已又是艳阳天。
玄关有孟宴臣换下来的鞋，所以看到客厅有人在时她没觉得意外，礼貌性一瞥，就拎着大包小包往厨房走，吃的放冰箱，穿用带回房。
但直到在卧室里收拾整理完，房间也依然安静，无人入侵，凌云致回头望望空荡门口，反倒有点不适应。
纠结片刻，她还是返回客厅走近瞧了一眼，只见孟宴臣身子仰在背靠上，头歪着，鼻梁上没架眼镜，脸色憔悴又疲惫，但胸膛有在缓慢起伏，呼吸也平稳匀长。
大概不是昏倒，而是睡着了。
确认完毕，她一秒也不多停留，转身就走。
孟宴臣却在此时睁眼，突然倾身向前，一手捉她的手腕、一手去捞她的身子，带进怀里紧紧裹住，然后偏头，封住了她惊呼的尾音。
凌云致完全动不了，他吻得很深很用力，悲壮得仿佛末路穷途再也没有以后。
可分开后，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对着她弯了弯，“你胃不好，检查一下有没有外面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亲昵得好似从前。
凌云致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根本不搭理，等气息平缓过来，就只管去扯他的手，让他放开，她要走。
见她这样，孟宴臣脸上那点演出来的勉强笑意也没了，非但不肯松开，反而将她裹得更紧。
“我好喜欢你。”
“我真的好喜欢你，好喜欢你……”
他把额头抵到她肩上，声音一开始闷闷的，渐渐越来越哽咽，连空气都变得酸涩起来。
凌云致无动于衷，问他：“视频看了吗？”
孟宴臣陡然一僵，声音沉寂了下去。
昨天晚上，凌云致往群里又丢了一条消息，是她拍摄的许沁和宋焰在消防站门口的吵架过程。
许沁极力撇清和他的关系，卑微地跟宋焰解释，是因为父母偏心他，因为他看不起宋焰，又不肯帮忙，所以她不想让他好过。
字字句句都是她委屈。
抱怨父母偏心，哭诉家庭压抑，痛斥他的无情，指责凌云致心机，甚至就连肖亦骁和温晴岚都被扫射到，贬踩了一番“物质”“高傲”“小气”。
气得肖亦骁连发几条60s的语音激情输出，骂完许沁骂完宋焰，骂完宋焰骂翟家，骂完翟家回过头来又把许沁骂了一遍，最后让她脑子不好就去吃药。
然后又一条条撤回。
【我靠，刚刚发错群了！】
但这条也发错了群，也撤回了。
可撤回又有什么用，他下场，就表明他不满，无论那些怒骂有没有被别人听到，都不妨碍场面早就难堪得无法收拾。
回忆到此，孟宴臣把脸一偏，过了一会儿，他松开一只手伸进口袋里，摸索几下，在凌云致眼前摊开。
是一只U盘，静静躺在掌心。
凌云致不解。
孟宴臣抿了下嘴，说：“……这是消防站大门的监控。”
凌云致忽然嗤笑一声，抓起来就往垃圾桶扔。
啪啪两声，没扔进去，掉在地板上。
“知道昨天我为什么不报警吗？”
孟宴臣脸上肌肉微微绷紧。
“因为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因为最后关头紧急刹车，因为她有抑郁症，因为你父母溺爱孩子，会保她。”
凌云致目光灼灼，“孟宴臣，我问你，那份监控，是世上仅存的唯一一份吗？”
孟宴臣痛苦地闭上了眼。
她太聪明，太敏锐了，监控确实是唯一一份。
因为孟怀瑾把原版销毁了。
而他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在孟怀瑾动作前先一步找关系拿到了手。
这事孟怀瑾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后来，他通过肖亦骁转达消息，说想和凌云致当面调解。
太讽刺了。
只让他们丢脸的时候，做冷处理默默承受。
但可能犯法，要坐牢了，就立刻站出来想要调解。
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把他教养成正人君子，他们自己却不是。
他没回复孟怀瑾。
可下一秒，凌云致却说：“你爸爸联系过我了。”
闻言孟宴臣猛地睁开眼，又气又惊，许沁就这么重要吗？孟怀瑾竟然一刻也等不了。
凌云致又说：“我同意私了。”
孟宴臣更是瞪大了眼，“为什么——”
“因为，这样闹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凌云致异常冷静。
不知想到什么，她很浅地笑了一下，“从前看小说的时候，读者圈里曾有过这样一句话：恶毒女配之所以难杀，是因为男主爱她。”
孟宴臣一听，又应激了，“我没有背叛你！我真的没有背叛你！”
他像是要跳起来，异常激动。
凌云致连忙安抚道：“我知道我知道。但结果都一样，不是吗？你爸妈爱她，你又向他们妥协，等同于你爱她。”
孟宴臣想反驳却反驳不了，哀恳地看着她，却看到她露出了一个像是有点艳羡的表情。
“说真的，我能理解你爸妈。人都是这样的，会偏心自己的孩子、自己爱的人，哪怕他们犯了错，奔走打点也在教训之前。”
孟宴臣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一刻的心情，会艳羡是因为自己没有，他以前也这样，总是羡慕别人，后来凌云致出现，将他空洞的情感填满。
可是现在，他却让她羡慕起了伤害她的人。
“云致——”
“其实一开始我挺恨你的。”
凌云致看着他说：“不光恨你，也恨我自己，天天吐槽那些攻略救赎文，看不上那些傻傻付出的伪人女主。可到头来，轮到自己面对的时候，还不是轻易地陷进去了。”
“但是后来我想通了，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因为攻略就有苦衷地被迫伤害别人，被迫毫无底线地倒贴一个坏男人。而你条件好，人也好，没有那些伪人霸总的臭毛病，也没有借题发挥作践我。在这个过程中，我自我感觉获益是大于付出的，所以对你产生依赖情绪，喜欢上你，这很正常。”
“现在回头看，我也能理解一丢丢你当初的欺瞒。如果时间足够长的话，我想也许真的能揭过去，因为就像你说的那样，你没有背叛后，你对许沁没有过遗憾、不甘、留恋，自重生后，再也没有感情牵扯。”
听到这里，孟宴臣眼底突然迸发出光彩。
“可是——”凌云致目无波澜，“可是我太爱我自己了。我的本能不允许在受到伤害后，在明知这条路长满靳棘必然艰辛的情况下，还继续走下去。有老虎出没的景阳冈，只有喝醉酒的武松才敢夜闯。”
孟宴臣眼里的光消失了，嘴一撇，眼泪涌现，在红得吓人的眼眶里打转。
“当然，我也有想过，即使就这样继续下去也未尝不可，因为许沁不是我的对手，你的心也在我这里，你爸妈对我也有愧疚，只要我愿意，多的是办法把许沁赶出孟家——可是，为什么呢？”
她问孟宴臣，“为什么我一定要去算计，去争去抢去斗，才能得到本就该拥有的东西？”
孟宴臣回答不上来，她便替他说了，“因为是你没用，是你失职。”
人非草木，也无完人，总有舍不下的感情，总有不完美的的地方。
孟宴臣其他条件都那么顶级了，那在这方面由她站出来扛一扛，顶一顶，不算什么。
感情本来就是你来我往，互相理解互相付出的。
但是，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在感情里，有些事可以包容，但有些事不能让步。”
凌云致把手从他手里抽出，“家人之间的错误的确很容易和解，可我还不是你的家人。”
她看着他，表情释然又似怜悯。
孟宴臣突然心慌得要命，又将她的手拉回来攥紧。
“孟宴臣。”凌云致开口道。
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含着泪拼命冲她摇头。
不要说，不要说出那句话。
“我们分手吧。”
话落的一瞬间，他的眼泪也落了下来，啪嗒啪嗒个不停，他的衣服、她的衣服很快被洇湿，起初是一小块，渐渐地，面积越来越大。
模糊的视线里，她的脸已经变得扭曲不清。
凌云致叹了一声，再次把手抽出，然后扯起袖口，温柔擦拭起来。
孟宴臣猛地抓住她的手，“如果…”他抽泣一声，又强忍住，“如果…我不同意呢？”
凌云致忽然声音冷下来，“那就不只是私下里。我会大闹特闹，连同你和许沁的过往，孟家和宋家上一辈的恩怨，统统闹到网上。”
兄妹不伦，光是这一点就足够引起轩然大波。
“到那时，孟家的名声，你的前途，还有国坤，都会被舆论所累。你们家这块大肥肉，多的是人想咬上一口。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可不只有董成民一个了。比如说——”
她做了个口型，东扬集团，韩廷。
然后拍拍他的肩，温柔地劝，“你也不想你爸妈晚节不保，并且国坤大权旁落吧？”
孟宴臣被她拍得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这么自信能威胁到我？”
凌云致莞尔一笑，“你都被这些理由威胁了几十年，还差我一个？”
孟宴臣面露绝望。
真是太可怜了，凌云致叹气，“你要是真舍不得我，就让你爸妈多加点钱。”
孟宴臣啧了一下，继而哭得更凶了，一双眼睛像阀门坏了的水龙头，全自动出水，无穷无尽，止不住。
凌云致安慰他，“好了好了，看开点，你说还能上哪去找我这么善解人意的女人呢？不要爱不要公道，只要钱，一点小钱就能保住一双儿女的未来和孟家的名声，你爸妈心里肯定高兴死了。”
孟宴臣眼睁睁看了她半天，看着她脸上真心实意的笑容，终于也跟着笑起来，“是啊，他们开心死了…”
那他呢？
凌云致甩掉了麻烦，又拿到了钱，很开心；父母保住了名声，保住国坤，保住许沁，也开心。
那他呢？
他怎么办？
他一点也不开心。
以后在这个家里，在那个家里，只他一个人，要怎么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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