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鸣接过小板凳坐下，对乡镇基层工作有了更深的理解。他暗自思考，基层工作者确实不容易，做什么都要把握好分寸。如果镇长马文立让属下把张明海的家仔细收拾一番，或者再买些干净的桌椅板凳送过来，这样做显然有些过头了，而且全镇也不只张明海一家，如果把这些展示给耿老爷子看，他也未必会相信。这种作秀行为不仅无济于事，反而会引起他的反感，弄巧成拙；但如果镇里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安排，或者安排了下面的人却不执行，那当然也是不行的。现在好了，马文立和他的属下什么都没做，没有达到预期效果，而且都是最原始的状态，非常真实，但耿老爷子的反应却很平淡，并没有责备的意思。至于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当然，如果能适当地收拾一下，效果可能会更好些。这件事没做好，主要是因为马文立及其属下的前期工作没有做到位，应变能力太差了；再加上耿老爷子的突然造访，不出问题才怪。尽管他们有很多解释的理由，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解释也没有意义。事到如今，只能坦然面对了。目前最要紧的是想一个妥善的补救办法，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如果镇里的优抚工作平时能做到位，耿老爷子也就无话可说了。想到这里，赵启鸣突然灵光一闪，将目光投向马文立，笑着问道：“马镇长，你们河湾镇像张老这么大年纪的退伍军人有多少？”
“赵县长，说实话，具体数字我也不太清楚，民政助理员可能知道。”马文立尴尬地笑了笑。赵县长接着问：“那好，谁是民政助理员？他来了吗？”
“我们镇的民政助理员是黄志达，他舅舅是省财政厅厅长徐振海。”马文立笑着回答道，似乎在暗示赵县长，民政助理员有背景，要小心处理，但他选错了场合，有仗势欺人之嫌。赵启鸣心想，好你这个马文立，真是脑子不灵活，这种场合怎么能显摆官亲呢？他舅是厅长又怎样？如果他工作上出了问题，难道我这个县长就不能处理他吗？你马文立也太没有城府了吧，这样下去怎么能做好一个乡镇的工作呢？他将心中的不快压在心底，依然笑着对马文立说：“我没问他是谁的亲戚，只问他来了没有，现在他在哪里？”
马文立听了，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顾不得道歉，连忙站起来向外高声喊了一声：“志达，志达在吗？赵县长要问你话呢！”
“来了来了。”黄志达在外面大声应道。马文立听到声音，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要知道，当初黄志达可是说什么都不愿意来的，马文立好说歹说，硬把他从麻将桌上拽上了车。
这个黄志达，仗着自己的娘舅是厅长，在镇里肆意妄为，平日里嚣张跋扈，工作上完全不上心，整天就知道吃喝嫖赌吸，外加吹牛皮，简直是五毒俱全。就连马文立这个镇长都要让他三分。马文立之前提醒过赵县长，让他小心提防黄志达，结果却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还被县长责备了两句。现在看来，幸亏把黄志达带来顶雷了，不然要是出了问题，这屎盆子可就扣在自己头上了。其实，马文立对耿老爷子的到来并不是很在意，他也不清楚耿老爷子的底细。相比之下，赵县长的大驾光临，他可不敢有丝毫怠慢。毕竟，工作上一旦出现疏漏，他的升迁之路就不会那么顺利了。然而，让马文立万万没想到的是，怕什么来什么，偏偏在接待工作上出了问题。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堂堂一个县长，竟然会害怕一个糟老头子。他实在想不明白，县长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马文立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一个三十五六岁、满脸横肉、穿着皮夹克的男子走了进来。他就是黄志达，因为秃顶，戴着一顶鸭舌帽。赵县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热情地跟他握了手，问道：“志达同志，全镇像张老这么大年龄的伤残军人有多少？”
“赵县长，我们全镇的重点优抚对象共有452人。其中，无依无靠的孤寡老人有165人；军烈属82人；退伍军人173人，伤残军人16人。像张老这么大年纪，还健在的伤残军人，全镇就他一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上级拨付的优抚款能及时发放到位吗？”赵县长继续问道。黄志达回答得也很干脆：“能，都能按上级要求，按时足额发放，从不拖欠。”
他的回答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赵县长满意地点了点头。马文立听了，也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很满意。赵县长又问：“这位姓张的老人家，你以前认识吗？”
“不，不太熟。”黄志达犹豫了一下说道。他真的不知道张庄户有这么一位伤残军人，也从未见过他。如果不是马镇长今天拉他过来，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和这位老荣军有什么交集。他是个聪明人，提前做了一些准备，刚才给县长汇报的数据，都是他事先记在小本本上的。平时只知道吃饭喝酒打麻将，谁还会把这些数字记在心里呢？但他也是个官场新手，刚才回答领导的问题时竟然犹豫了，为什么不说熟悉或者很熟悉呢？为什么不说经常去看望张老爷子呢？其实这些话即使说了，也没人会去追究；即使领导追究了，也会有人出来打圆场的。他对官场的潜规则还是了解得太少了。耿老爷子看出赵县长有点故意为难这位民政助理员的意思，笑着说：“赵县长，只要他们不贪污、不挪用国家拨付的优抚资金，能够按规定按时足额发放就行了，至于熟不熟悉优抚对象，也不是必须要做到的，全镇几百号人，他们也忙不过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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