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军来得快，走得也干脆。
时间不知不觉淌过一个上午。
巷子深处传来隐约的人声，比往常嘈杂几分——
脚步声、推车碾过碎石的响动、零星飘进的交谈片断。
这座濒死的城，似乎正从剧痛中缓慢苏醒，透出一种茫然的生机。
顾晟扯平衣角，站起身伸展了一下肩背，关节发出细微的轻响。
余光瞥见巷口那道熟悉的身影，他动作未停。
“不进来么？”
那人影微微一滞，随即踏进店内昏暗的光线中。
是米莉儿。
顾晟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她换下了之前那身便于行动的装束。
如今只穿一件简单的棉质衬衫，袖口随意挽至小臂，深色长裤更显得她身形修长。
那头惹眼的红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散落颈边，柔和了她眉间常带的锐利。
几个油纸袋在她手中散发着温热食物香气，与店里陈旧的金属和尘埃气味格格不入。
“吃过了吗？”
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目光触到他的瞬间下意识地偏开，又悄悄落回他脸上。
顾晟眼角微微一动：“还没。”
她抿了抿唇，将几个油纸袋放在柜台，发出细碎声响。
“一起吧。”
动作间隐约透出生涩。
顾晟点了点头，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他没想到她会来，更没料到她是这般......近乎日常的模样。
米莉儿自然地拉过一把旧椅，在他对面坐下。
油纸袋被轻轻推开，露出里面金黄蓬松的面包，表层浇着乳白色的酱汁，还在微微冒着热气。
“蚀骨那群人已经清理干净了。”
香气随她的动作弥漫开来：“沙蝎从城北招呼了些人手，帮了忙。”
她取出一个面包，抬手递过来：“那片地方现在空着，暂时让他带人接手看管了。”
顾晟伸手接过，两人的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碰。
“你们不要？”
米莉儿微微蜷了一下手指，没躲。
“没必要了。”
她摇了摇头，语气平稳：“经营一个地方，就够了。”
顾晟没再多问，低头咬了一口面包。
松软的面包在口中化开，带着微甜的奶香。
他吃得很快，两三口便吃完一个，直到这时才察觉到胃里早已空得发慌。
米莉儿眼睛微微睁大，像是没料到他这样的吃相。
她默不作声，又拿起一个递给他。
“慢点吃。”
她的目光掠过他急促滚动的喉结。
接着，一杯密封的饮料被推到他手边。
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隐约透出蜜色——显然是甜的。
顾晟瞥了一眼：“甜度不会超标吧？”
她极轻地笑了一下，唇角牵起个短暂的弧度。
“或许呢。”
此刻她脸上的神情，倒比那杯中的蜜水还要甜上几分。
没敢多看。
顾晟移开视线，低头整理包装纸。
说是一起，但其实米莉儿几乎没动，多数时间只是静静看着。
他倒也没在意。
这样的场景，他似乎并不陌生。
“对了，之前说的那些。”
顾晟咽下最后一口面包，语气随意：“不用太放在心上。”
“我不会在灰烬城久留。”
他稍作停顿，将包装纸慢慢揉成一团。
“等我走了之后，那家咖啡厅还是你们的。”
米莉儿轻抚杯沿的手指蓦地停住。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他刘海半遮的脸上，像是要确认什么。
店里一时静寂，唯有门外渐起的市声隐隐渗入。
“知道了。”
许久，她才轻声回应，语调平稳得近乎平淡。
她忽地伸手，将那个自己一口未动的面包重新包好，轻轻推至他面前。
“那就等到你走的那天再说。”
顾晟忽地抬起头。
米莉儿躲闪不及，猝然迎上他的目光。
她强撑着没有移开视线——
尽管清楚，自己眼底某些未来得及敛起的情绪，恐怕已被看得分明。
顾晟读懂了那片沉默之下的含义。
他眼神微动，不再是最初那副不解风情。
唇角牵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脚步声响。
哈格莫回来了，带着一身外面的尘土气息。
顾晟和米莉儿下意识错开视线。
“你们这是......”
老哈格莫刹在门口，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转，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
“没事。”
米莉儿迅速垂下眼，利落地收拾起桌上的纸袋空杯，动作略显急促：“该走了。”
顾晟也随之起身，嗓音已恢复一贯的冷静：“恢复得差不多，是该回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门口，与老人擦肩而过时并未停留。
哈格莫侧身让过，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明暗交错的光线之中。
店内重归寂静。
“......半大不小的。”
老哈格莫摇了摇头，独自嘟囔了一句，像是叹息。
————————
“舍得回来了？”
任缺坐在对面，指尖随意搭在膝上。
顾晟陷进沙发，皮革随之发出细微声响。
“耽误了点时间。”
他目光扫过蜷在一旁的舒依，又落向另一侧空着的沙发。
任莹不在——倒也不意外，估计是故意躲着。
顾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换个地方说。”
任缺挑眉：“隔壁有个废弃工业区，去那边？”
“嗯。”
顾晟刚站起身，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根本不用回头。
“又要丢下我是不是！”
一双小手猛地拍上他的后背，力道不重，却带着十足的不满。
顾晟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没。”
他转过身，对上那双气鼓鼓的眼睛：“正要去叫你。”
任莹把脸扭向一边，发出不满的哼声。
舒依的视线在任缺和顾晟之间转了转，小心翼翼地举起手：
“那个......我看家就好！”
————————
“这么倒霉？挑这时候下雨。”
任缺弯腰钻过生锈的铁栅栏缺口，抬头望向远处轮廓模糊的了望塔。
“那边塔底下能躲雨，快快快！”
他几乎是小跑起来，踩着积水冲向塔楼。
“等等我！臭老哥！”
任莹也小跑着追在后面，两只手胡乱挡在头顶，试图遮住越来越密的雨丝。
顾晟落在后面，望着雨幕中那对追逐的身影。
一种陌生的情绪淡淡掠过心头——近似羡慕。
亲人......
他甩开念头，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雨点打在他的外套上，发出细密而清晰的声响。
............
“太过分了！老哥你居然不等我！”
任莹拧着湿漉漉的衣角，不满地嘟囔。
“哪有？小时候你抢我伞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过分。”
任缺笑着回嘴，语气里没什么恼意。
顾晟沉默地站在两人身旁，抬起头。
远处，一盏应急灯在雨幕中微微摇晃着。
雨水沿着生锈的钢架和齿轮缝隙滑落，发出规律而清晰的——
嗒。
嗒。
嗒。
“任缺，我得先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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