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霭流玉，天光日暖。
前两天的劫云还印在落音宗众位弟子的心头。
驿馆中丝竹歌舞之声已然停止，今日是落音宗弟子们启程的日子。
俏丽的女子依依不舍地望着一扇窗子，直到她们离开，那扇窗子也没有打开。
被姑娘惦念的公子正坐在燕红提旁边，耐心等着她醒来。
此刻的燕红提却觉得自己是醒着的。她飞到了很高很高的空中，高到可以看见星星。
繁星万千，尽收眼前。
那星星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她张开双臂，也只能抱住星星尖尖的一角，只是这些星星多是黯淡无光，因为她的接近却又像被点亮。
她身姿轻盈，没有翅膀却可以穿梭于群星之间。
在群星间嬉戏，偶尔以双手擦拭，星星露出真实模样，和她想象中一样明亮温暖。
擦着擦着，星星中传来呼唤，“燕红提……”
她有些吃惊，星星却突然发出璀璨的光芒，她笼罩在一片刺目光亮之中。
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却发现身处琼龙雪山，白雪皑皑，呼啸奔腾，前面有个一个白色人影一直不停地向前，而她跟在后面却怎么追也追不上。
这是谁？
她为什么要追着他跑？
好在距离越来越近，越追越近，越追越近。
直到看清那白色衣袍上金色花纹和同色的腰封发冠。
这是她从来没有料想过的人。
曾经金光闪闪的尊贵之人却发丝凌乱，手中的寂明剑被他用作拐杖，但依旧脊背挺直。
“帝景真人！”她不由得唤出。只是，那人急匆匆而去，白色雪影重重，覆盖在他肩头，地上，是长长的血迹。
他似乎被什么追击，无法躲避，手中黑金色的长剑往后一挥，便划出了一道天堑。
燕红提眼前一黑，再睁开眼睛，依旧在依托着星星的一角。
再次擦拭星星，星辉黯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红提不死心，飘然而去，将最近的一颗星星继续擦拭，果然，星辉大亮，但眼前却不是帝景真人，而是雪苏河。
在檀子素记忆里，雪苏河一身黑衣，桀骜阴郁。
而在这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月夜星辉，一派朗朗。
雪苏河与龙行止在月下对饮，一个桀骜不驯，还没有之后的阴郁，一个眼神还带着几分稚气与明澈，还没有之后的妖异漠然。
龙行止一身雪白长袍，他的发辫上缀着透明的冰晶，依旧是一片冰雪般的雪髓抹额，可就是比初见时让人觉得温暖许多。
一黑一白，两个人气质迥然不同，看上去就像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却对月而饮。
两个人有说有笑，远远的，她听不清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像是坐在星星上，望着世间人的欢乐。
二人偶尔对望，俱是笑意明亮。
月也温柔，一层皎洁扑撒在屋顶，宛如银霜，风也温柔，吹起发梢，带起一片细碎光影。
过了一会儿，半躺半坐在高台上的雪苏河忽然呕出一口血，他的眼中惊惧骤起，酒壶顺着屋顶咣啷吹落在地，发出碎响。
他目光如炬带着一丝绝望，看向极遥远的天际，一旁的龙行止愣住。
他对龙行止说了句话，龙行止与他一起面带疑惑地望向同一方向。
随着酒杯顺着屋檐滚落最终落地的声音，并排而坐的二人也消失在燕红提眼前。
她紧抱住星星的一角，整个人却痛了起来。
“燕红提！”有人在呼唤她，她却不愿意醒来。
她要看更多的东西。
拉扯之力虽然强烈，她也在固执地擦着另一颗星星，她努力擦拭，耳边的声音却强烈，“燕红提，你醒一醒，燕红提……”
“她没事的，清副宗主，你过于心忧了。”龙行止如冰雪般的声音在近旁响起。
燕红提一顿，却依旧擦拭干净星星的一角，终于，一些画面出现在她眼前。
这一次她看到了琼龙雪山，山峰上，两个人并肩拾级而上，一人是雪苏河，另一人……
“清如许，你相信我，她不会有事的。我是她的灵兽，能够感应她的气息，她现在好极了。”乌玄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
“是吗？那就好，但是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乌玄认真道，“不是很难看，就是很好奇，你现在为什么这个鬼样子？你喜欢她为什么不说？那天她不是去找你了吗？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清如许没有回答。
燕红提此刻并没有细听，反而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眼前。
琼龙雪山上的两个人站在山顶，没有雪花飘落，却有风吹动青年遮面的斗篷。
一点点，便可惊艳世人。
俊美无俦，淡漠如雪。
燕红提诸多的猜想在这一刻停滞。
怎么会是他？！
画面逐渐远离拉长，雪山脚下，是跪伏于地的圣女。
粉色的雪花飘落……
燕红提抱着星星，头脑昏沉，再一次勉力向着一颗星星飞去，整个人趴伏在星星上，袖子卷起，继续擦拭着。
耳边又不大真切地传来清如许的声音，“将死之人，何谈爱恨？”
“呸呸呸！她不会死的，阿提天赋这样高，能活千千万万年！”乌玄恼怒。
“她如果再这样意气用事，只会死得更快！”
“你胡说什么？”
“她为何受的伤？为何寿命将近？为何残了腿？又为何至今没有修炼？不就是因为她将别人看得比自己重，像我们这样出身的人，怎么能这样活着？”清如许声音因为过度用力而嘶哑。
燕红提听在耳中，无力的双手依旧不停擦拭，期望着灰暗的星星放出光辉。
只是，她真的没有力气了，连眼皮都沉重。
半睁半闭间，衣袖滑落，她张开手掌，依旧擦拭着，星星表面光滑如镜，却渐渐发出灼热的温度。
手掌剧痛，却唤起她片刻清明。
“她不该看向任何人，她应该像以前那样活着，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动摇她半分。连我也不可以。只有这样，她才能好好活着，活到最后。”他说着，语调逐渐低了下去。
星辉绽放。
她依旧趴伏于星星上，努力转头，看到的却是一片人间惨剧。
无数的嗜魔柱拔地而起，映出天光，每个嗜魔柱都有一个人，里面的人面目模糊，最显眼的就是金光闪闪的帝景真人。
他端坐在嗜魔柱中，金色的长袍融在天光之中，手中掐诀，口中默念。
更远处，地上还有更多的弟子，死伤一片，大量的血迹从趴伏于地的弟子身下流出，慢慢汇成一道小溪，流向低洼处。
倒伏于地的人实在太多，凭着衣物样式可以看出有归元殿，七政宗，星耀仙门……
哀嚎声遍地，更多的是仙门弟子仇恨的目光望向一处。
天空之中，有一只黑色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可怖冰冷。
她虽未身临其中，已经遍体生寒。
末日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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