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阿嚏！”
方选又连打两个喷嚏，喷了一柜台的鼻涕口水。
一旁的铁算盘见了，面露惊恐，急忙拿起自己的算盘，抱在怀里后快速躲开。
“到底谁啊，天天想我？”方选挠挠头。
他才刚吆喝完，回到柜台内坐下，就又打起了喷嚏。
“先生注意身体。”
刘仲达一直在旁，此时想起还有其他事情要办，于是嘱咐一句，带着刘勇和亲兵离开。
几人刚走，就有一大群人突然涌入店铺，挤在柜台前要求购粮。
“哦，我知道了，打喷嚏就是要来生意！”方选恍然大悟，冲着众人大声道，“有粮，有粮！要多少，有多少！”
正在周显招呼众人时，负责盯梢的衙役快步进门：“启禀大人，兴隆米铺价格大涨。”
“多少？”方选忙问。
“两千文！”
方选点头，摆手示意其继续监视，同时心道，“好你个老登，直接就涨十倍，试探我是吧？”
两千文铜钱，也就是二两银子。如此之高的米价，已经不是单纯在卖米了，兴隆这是故意在做局。
从一开始，他只比兴隆低一成的定价就是有意而为。为得就是让对方以为，他的存粮确实不足，如此定价就是为了勾引其他商家降价。
很显然，周虎已经完全中计，故意突然提价进行试探。如果军需处这边坚持原价，对方反倒会怀疑他有后手。为了打消对方的疑虑，他必须也跟着涨。
“都等一下！”方选抬手大喊，“本店粮价，即刻起涨为两千七百文一斗！而且每人限购两斗！”
众人瞬间聒噪起来，已经付过钱取了粮的，纷纷抱起就走，生怕方选反悔。而尚未购买的，无不开始骂娘。
“爱买不买！”方选摆出一副店大欺客的模样，“不要就走，去买对面兴隆米铺吧，三百文一斗。”
人群瞬间消停，思虑片刻后，纷纷掏出银子继续抢购。
“疯了，这帮人都疯了。”周显连连摇头，端起了量斗。
人群来来往往，折腾了一上午，价格也提了多次，直至午后，兴隆的米价已经达到十两银子一斗的高价。而军需处依旧坚持原则，比对方低一成。
此时，店内的存粮也消耗了一大半，铁算盘的算盘打得直冒火星子，繁忙的景象才渐渐退去。此时后院里已经用竹篓装了十多篓的现银子。
众人也饿得前胸贴后背，急忙煮饭吃饭，却见有几人走进门。
“买粮吗？”周显问，“你们是不是闲钱太多了？如此贵的粮食也抢着买？又不是没饭吃。”
为首一人身材瘦高，面相精明，先对着周显摇摇头，又笑着冲众人作揖：“丁主事，范先生，铁先生。小可乃是长隆商号掌柜孙德利。”
方选立即认出，面前几人都是城内商号的掌柜或者伙计，心里暗道：“我还没去找你们呢，你们倒是先送上门来了。”
不等出言，就听孙德利笑道：“此番前来，并非买粮。”
“那你们做甚？”周显斜着眼问。
“听闻军需处大量采购物资，特来商谈。”孙德利笑道。
“我等尚未用膳，各位可能稍等片刻，饭后再详谈？”方选笑道。
“不急，不急!”孙德利依旧笑容满面，眼中却透出些许焦急之色。
方选立即察觉，心道：“不急是吧，这可是你说的，你等着吧。”
随即招呼众人吃饭。
孙德利人等站在柜台前静静等候。不等方选等人吃过饭，又有几人进来。
“军需处可是正在采购物资？”来人进门便问。
“我等先来的！”孙德利急忙出言，“凡事总得论个先来后到。”
“一起谈吧。”方选丢下饭碗，起身道，“我军需处的规矩，想必各位也知晓了吧？”
说着看了看范文怀，后者也已经放下碗筷，起身走到柜台后方，拿出一张名录。
“这是我处所需物品及数量。”范文怀说道，“各位可自行报价，谁家价格最低，便要谁家的。”
说着也不管对方如何反应，直接就开始大声念起来。
名录记得十分详细，车马、生铁、黄铜、刀剑、农具、麻布、草绳、食盐、肉脯、果干等等数十个品种，几乎涵盖衣食住行和日常劳作所需一切。
众人听完，纷纷抢着发言，说出自家可以提供的物资，以及价格。除去少数物资是一些商号的独家货源，大部分商号之间都有竞争关系。于是纷纷压低价格，想要拿到军需处的订单。
范文怀和铁算盘开始忙碌起来，根据众人的报价一一记录。
方选在一旁看了，心里冷笑道：“叫你们凑热闹，现在傻眼了吧。”
“哥，这是怎么回事？”周显凑过来，低声问道。
方选压低声音，向他解释了原因。
这两天粮价大涨，兴隆米铺在市场上疯狂进货，导致所有商家都认为，粮价还会继续上涨。所以在一上午的时间内，他们也派出伙计，装成平民来到军需处购粮。
早间买的两千文一斗，午间就被已经价值十两白银。照此发展，晚间便可能会涨到二十两一斗。
即便价格不菲，但他们相信，粮价还会继续涨下去，买得贵，到时候卖得更贵，自然有丰厚的利润。
但问题是，这些中小商号现金流有限，如今手里的现钱都买了粮，必然影响日常经营，所以迫切需要将手里的其他物资换成现金，然后继续购入粮食，炒高粮价。
“这帮狗奸商。”周显听完，骂了一句，随即又问，“如此高的粮价，谁人能吃得起？”
“吃的口粮，理应十文一斗，但如今，这粮食已经不是用来吃了，而是一种能升值的投资产品。”方选笑笑，“只要他们以为，会有人以更高的价格从他们手中买走，不管多高的价，都会抢着买。”
“疯了，都疯了。”周显连连摇头。
说话间，范文怀已经谈好了一系列的买卖。众商号报出的价格都极低，唯独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必须立刻拿到现银。
“好说，银货两讫！”方选点头，对着范文怀说道，“征调车马，尽快交易。”
同时低声吩咐周显，“去城外再调拨几个人手，将物品尽快送去矿场。”
后者立即开始行动，众人也都纷纷离去，一时间，店里只留下方选和铁算盘，以及几个伙计。
“铁先生，此刻情况如何。”方选指了指账本问。
“这招标之法果然奏效，采买物品之价格，比平日里低了足有四成。”铁算盘说着，将账本递给方选。
方选尴尬地说：“铁先生莫要消遣我了，你早知我并不认识大西国文字。”
“哈哈哈。”铁算盘笑了笑，翻开账本详细念起来。
方选仔细听着。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一上午时间，卖出了四百多石粮食，共收入白银两万三千多两。好在都是白银交易，如果全用铜钱，此时屋内铁定会摆不下了。
而采购的物资有近三十车，却只用了其中不到一半的白银。
方选心中思忖，这一把算是赚大了。只用了几百石粮食，就给矿场换了三十车物资，还余下一万多的现银。
不过这两万多的白银，并非全部来自周家。方选估计，得有将近一半出自城内其他商户。
周家名下商号众多，从方选手里买走的粮食，很可能被他们送到其他店铺出货，用来赚差价。整个过程中，周家不但没有损失，甚至可能还赚了不少。
“这不行啊，有违初衷。”方选摇摇头，心道，“该换方向了。”
正思忖间，范文怀走进来汇报，他已经安排好了车辆，由周显负责带人送货去了。同时还带来消息，由于粮价高涨，如今不但城内的商户，就连有些积蓄的市民也都加入了买粮大军。
“得采取措施了。”方选说道，“再这样下去，只会让周家得利。”
“那该如何是好？”范文怀问。
“先派人去各家各户通知，以代城主和县尉的名义分别下令，私人不得倒卖粮食，否则判杖刑。”方选道。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法律并不能起到作用。他并非真的指望这条规定能杜绝倒卖粮食，而是提前给刘仲达叠甲，避免他到时候受牵连。
范文怀会意，点头问：“仅此而已？”
“暂时仅此而已，其余的明日再做计较。”方选回“另外再去通知城内各商户，明日便有一大批粮食来到，让他们不要再追涨了。”
他早就有对策，但得等到晚间才能实施，此时提前预告，外界信与不信，那就不是他的问题了。
二人说话间，周显大踏步走了进来。
“物资可都置办妥了？”方选问。
他本以为周显押车去了矿场，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已经让我的心腹去了。”周显回。他带人在城外搞工程的时间里，也培养了一批自己的亲信。
此时见方选正看向自己，他解释道，“我得回来看看，这粮食到底能涨到多贵？”
方选等人闻言大笑。
说话间，门外又开始陆续来人。
与之同时，衙役再次来报，兴隆的粮价又涨了两成，来到十二两白银一斗。
“那咱们就十一两吧。”方选下令。
现在是不跟也不行了，他倒是想砸盘，奈何粮食还在城外。如果直接运进来，粮价立马下跌，此时对周家杀伤力太小，得掌握好时机才行。
前来买粮的人看清价格后，也都没有提出异议，而是爽快买下。以此时的价格，前来买粮的人，已经没有一个人是为了果腹，而都是为了更高的价格。
看着人群陆续往来，方选摇头叹道：“人性啊，真是亘古不变。”
一下午时间，价格倒是并没有大涨。兴隆的报价只从十二两涨到了十五两，军需处也跟着提高，来到十四两的价格。
价格虽然涨，买粮的人却更多了，其中有不少人，都是下午见过的熟面孔。各大商号在和军需处交易，收到现银后，转头就派人又买粮来了。
临近傍晚，眼见存粮即将告罄。方选看着时间，差人去了一趟军营。
最终赶在最后一斗稻谷卖完前，宋廉和左丘带着人来到了粮店街。
“宵禁时间已到！”军士大喊着，驱散了街上的人群。
“来得太及时了。”方选暗自松了一口气。
如果刚才卖完了粮食，对外承认售空，那无疑是把整个市场的定价权交到了周家手里。
“幸亏听了先生吩咐，我多带了人马去接应。”宋廉走进店铺，开口汇报，“粮车到达城外五十里处时，遭遇了一伙强人拦路劫掠。”
“结果如何？”方选忙问。
“已尽数斩杀！”
“好！”方选点头。
两队兵丁巡过街道，很快将整个粮店街变成空巷。
兴隆米铺也被迫停业，门外的伙计被赶回了店里，他们原本一直在监视方选，此刻见兵丁剑拔弩张，只好悻悻地关上了店门。
“先生，全部清干净了！”左丘走到方选面前，拱手汇报，“绝无一人！”
方选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必须借助宵禁的时机，才能偷偷将粮食运进城内。他要利用信息差，打赢最后一个回合。
以周家的实力，可以轻易了解到城内每日粮食消耗状况，也能轻易了解到府库的存量。此时他知道，周虎已经知道府库存粮耗尽。
但他也知道，周虎不知道他有二十大车稻谷在城外。也许周虎早就掌握了他和罗掌柜的购粮事宜，但一定不知道，粮食会提前三天到达。
最近几天时间里，方选要求宋廉严格控制城内外的信息沟通。
城外施工的人，夜间直接在城外搭棚入睡，白天直接在工地生火造饭。运送物资出城的人，出去后三日内都不得回城。
需要从城外获取的物品，诸如蔬菜、柴火之类，则让菜农、樵夫放在城门口，由宋廉手下心腹军士仔细检查后，才亲自送入城中。
所有人只许出，不许进，胆敢强闯之人，都被兵丁直接斩杀。
所以在过去的两天时间里，城内的周家对城外的情况一无所知。虽然他们在各个商路都有耳目，但此时任何信息进不了城门。他们对局面的认识，还停留在三天以前。
而这三天时间的信息差，就足够能要兴隆米铺的命了。
入夜后，方选并没有急于让粮车进城，而是令宋廉和左丘不断加大宵禁力度，确保街面上没有一个活人。
直至时间来到黎明前，天空最为黑暗的时刻，粮车终于在一众兵丁的护送下，悄悄驶入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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