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陛下缠绵病榻多年，如今才露面没多久，便突然做出这样令所有人意料不到的决定，一潭死水般的议会厅仿佛突然被热火滚沸了，在王女凯瑟琳率先告退后，其他大臣也不得不忙碌起来应对接下来的工作，与国王行礼后陆续退出了最高会议厅。
没了那个王女，厅内终于没了那莫名其妙刮起的风，随着人员退去慢慢安静下来，唯有昆西主教仍然坐于自己的位置上，在看到会议厅大门关闭后，才终于起身。
“陛下——”昆西主教语气中透着不赞同，陛下他太骄纵那位王女了。
“昆西。”
乔治国王早已离开了最上首的座位，站在了议事厅一面墙下，这间会议厅自帝国建立起便已存在，历代君王都曾在这里挥斥方遒，颁发政令制定律法，墙上挂满了他们的授权佩剑以及各种随身物，比如卓拉曾吹响无数次的黑色牛角，便悬于墙壁的最高处。
他们碧舍普家族已经繁衍了如此多代了啊……乔治看着那一墙的物件内心喃喃，以后若是他去世后，能给人留下什么呢？不，他又能留给谁呢？
“你说……”他没看昆西，只是仰着头望着那墙上陈列的先辈遗物，似是问昆西，又像是问自己——
“我还能再有后代吗？我是说，真正的，继承我血脉的后代。”乔治国王的声音又轻又浑重，令昆西主教感觉空气都变得黏腻不堪。
人的欲望是永远无法填平的沟壑，昆西主教甚至怀念起当年那个只一心求生的国王了，他深吸一口气，“您知道我并不擅长医术，但是，哈里斯说了，如果能维持现在的状态，您，您不是没可能——”
“父神不会一直眷顾于我，昆西。”虽然周身仍然有诅咒带来的疼痛，但他如今的精神已比之前强了太多，“我的祖先卓拉曾经说过，哪怕有任何一丝机会，都不该放弃……也许我还能有新的继承人，真正的继承人。”
昆西主教没敢许下承诺，只是垂下了头。
“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乔治国王终于转身，没头没脑的话只有昆西才懂。
“……比之前安静多了。”昆西盯着地上画满花纹的地砖，看到国王陛下的衣角进入了自己的视野。
“是吗……真希望凯瑟琳这段时间也能如此安静。”乔治国王慢慢走向议事厅大门，枯瘦的手一下一下地搭在途经的椅背上缘。“我的时间不多了，昆西……”
“陛下——”意识到了国王意图的昆西无奈开口想要劝谏。
“我要加大剂量。”昆西听到擦肩而过的国王最后如此说道。
…………
“您为何看起来并不开心呢，殿下？”身后那些大臣们刻意慢下脚步交谈，与王女大人的距离越来越远，然而前方的两人却根本没留意到，蕾拉走在凯瑟琳身侧，只顾勾头看着王女沉重的表情，实在有些担心。
“……我不知道，蕾拉。”在经过第一个长廊转角，摆脱了所有隐秘的打量后，凯瑟琳才终于吐出一口气回应，突如其来的国王恩典砸得她脑袋发晕，不开心是不可能的，走出会议厅的时候，她的脚步都在发飘。
可为什么呢？在喜悦之下，不安慢慢滋生，逐渐占据了更多情绪，凯瑟琳努力回忆着会议上的每一句对话——是什么让那个国王突然有所触动，竟然同意给出了军事支援？难道真如父亲说的，他以前的敏感多疑都是受身体影响，如今病情日渐平缓后，人也和善了？
——不，不可能。凯瑟琳几乎立刻推翻了这种可能，比起父亲的说辞，她宁愿相信自己的直觉。年轻的王女皱起了眉，如果说一切都有代价，这次派兵的代价又是什么？她几乎无法停下对这个问题的一遍遍揣测。
“您是在担心那些骑士团和神眷者到了奥兹勒不听话吗？”蕾拉打量着凯瑟琳的神色小声问道，想要为王女殿下解忧。
凯瑟琳缓缓摇了摇头，这反而是她最不担心的，克莱尔如果连这三千人都料理不明白的话，还当什么指挥官，“不管他们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前往，到了奥兹勒，就由不得他们了。”
虽然内心的疑惑得不到解答，可蕾拉的话也让凯瑟琳从不安的漩涡中抽身，重新振作起来。她不是畏手畏脚之人，不管乔治国王的命令埋下什么样的隐雷，此刻的她都必须接受，因为奥兹勒的情况实在不容她瞻前顾后，只要能多点人手，对战线总是好的。
想通这点后，凯瑟琳长舒一口气，终于再次露出了微笑，她与蕾拉步伐不停，边走边交代着工作，“接下来的日子我要有的忙了，也许要麻烦你回歌蕾蒂娅替我请个假，我至少要盯到神眷者出发离开高庭才放心。学生会的工作就得靠大家了，如果遇到难题的话，也许莉莉丝也需要帮帮忙……”
“应该的！”蕾拉却立刻替姐姐应允，“她那把懒骨头，早就该动一动了，你放心，我这就回——诶哟！”
两人走到了第二个拐角，蕾拉一心望着身旁并行的王女，并没有看路，与拐角过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还好吗？”凯瑟琳扶稳了蕾拉，检查了一下她的额头，蕾拉一身轻便行装，对方却是全副武装，可怜的小姑娘一头撞在坚硬的盔甲上，额角立刻红了一片。
“没事。”
蕾拉并不娇气，龇牙咧嘴揉了两下便放下了手，直直打量着对面身量惊人的骑士，来人身高接近两米，佩戴全副的光明铠甲，连手套都没落下，全身没有露出一丝皮肤，只有眼睛那里露出了一条缝隙，站在那里就像一座沉郁的山，在蕾拉大喇喇地观察他时，骑士将手扶上了阔剑。
那姿势有些熟悉，吸引了凯瑟琳的目光，那剑虽不如蕾拉的巨剑阔大，但同样尺寸惊人，又薄又宽，简直像一把铡刀……凯瑟琳脸色一变，终于意识到了对面是谁。
她想起那个被一剑被砍成两截，在一众贵族面前哀嚎着死去的无辜小丑，是他，乔治国王身边的那个新骑士，凯瑟琳眼底不由得流露出几分厌恶。
也许是面前两位女士始终不肯让步，那个藏于盔甲中一言不发的骑士后退一步，垂下头礼让在侧，让王女与她的骑士率先通行。
“如果我再长高一点的话……”才一转过转角，凯瑟琳就听到蕾拉自言自语的碎碎念。
“你知道他？”凯瑟琳步履不停。
“哦，白鬼。”蕾拉回神后答道。
“白鬼？”这算什么名字？
“他自光明骑士团来，这个外号也是自那里带出来的，大家都那么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是梅特涅家族的长子。”那同样是个历史悠久的贵族姓氏，想来不需要她给王女介绍。
“在沐莱特国的双王子离世后，他一直是骑士决斗大赛中的胜者，在骑士中积攒了些名气。听闻他曾被家族放弃，又靠自己在骑士大赛中的表现得到国王青睐，甚至顶替了罗素骑士的职责……如果我再高一点的话，应该能和他打一打的。”
小姑娘脸上流露出懊恼，战士之间的对决，虽然技艺更重要，但体格的差距却是无法忽视的因素，莉莉丝说她还会长高的，到底什么时候嘛！
这些话她虽未说出口，但过于灵动的表情让凯瑟琳将她的心里话读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失笑，“你多对莉莉丝撒撒娇，也许她会帮你想办法的。”
“我才不要！”蕾拉傲娇的拧转脑袋，眼前光线突然变得刺眼，她们已经走到了室外的阳光下，几句短暂告别后，两人奔向了不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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