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尘扬抬手拍了拍身下铺着白色被褥和床单的土炕，招了招手，“过来，陪我说说话。”
我愣在那里还未回过神来，他却鱼儿一样一跃而起，扳住我的肩背，一把抱起我，轻放在炕上，动作既粗鲁又亲热。我与他并肩躺在那散发着淡淡熏香的炕上，他侧头看了我一眼，伸长手臂将我按在他胸前，我好气又好笑。满脸通红地听着他怦然的心跳，以及他喃喃的细语声。
“你离开吴州后，我那时既无助又绝望，一肚子气回到S城，无意间看到你以前写的有关青萝湾的散记，那样山青水秀的一个地方，怎不令人神往？我跟宴西便来到青萝湾，也是机缘巧合，你们市政府部门那时正热衷招商引资。宴西出面商谈，找了专业团队规划建设，我只负责往里面砸钱。花了两年时间无数心血，这度假村才有模有样。我在这里住了两年多，浮躁的心怎么都平静不下来。即便每天在这村子里过着陶渊明一样的隐士生活，心里依然空空落落的。你知道是为了什么？”他把自己极放松地摊开在炕上，搂抱着我，微眯着眼睛。阳光在他漂亮的眼睛里落下水晶一样透亮的光。
我轻轻地将手搭在他腰间，在他雪白的肚皮上画着圈圈，闻着他轻淡的栀子花开一样的呼吸声。我不知道他费尽心思闯进我的生活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这样的人，一生都在命运的浮萍之下，颠沛流离，颓废如泥，不知所以。
为什么？
脑海里浮现出吴州画院的那幅画，那坐在篱墙边拈菊而笑的女子才是开在他心中最柔软处的花儿吧！
“真是大手笔啊！”我抬眸看着他。“有所回报吗？”
青萝湾景致再好，到底离城区偏远了一些。除了秀美的自然风光，也无其他吸引人的地方，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不会不知道这些的。这村子里除了些不愿意搬出去的老弱都见不到半个人，旅客似乎也不是很多。
“回报不是很明显吗？”他笑着仰头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至少，我帮你把这村子原样儿保存下来了，没被荒废掉。”
“房子都很漂亮，景致也很好，却少了些烟火气息。我回来那天，碰上之前住在村子里的巧姐，她现在住在我爸那老房子里，那边过一阵子也要拆了。青萝湾本来是她家，她现在却有家不能回。”我叹息着。
“当初我给了每家每户的村民一笔安家费，多数人都是拿着钱去城里买房，他们都不愿意留在村子里。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他笑着，一个翻身把我压在身下。
“为什么啊？”我抱着他，心跳如鼓。他为什么要做这些？
“为了你啊！”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轻喘着，动情地望着我的眼睛，唇齿间还流荡着柿子清甜的味道。“也为我自己，就我在这里，也找到一丝平静。等我休冬假，我们还回来住。我就想着冬天外面下大雪，我搂着你，最好……一丝不挂，躺在这炕上躲在被子里看雪。要有一只烤得热热的红薯吃吃，就更美了……”他温热的唇舌在我口中肆意妄为。
“流氓……”我笑骂道，轻轻一口咬住他的唇。
“万宁……”他喃喃叫唤着，吻过我的脸，脖颈，拉扯着我的衣衫，慢慢往下。
“不可以……”我颤栗着几乎失控地尖叫起来，死死抱住他蓬松的头。脑海里映出另一双哀怨悱恻的眼睛。幼时他便这样静静地躺在这张炕上，歪在我的身边，一字一句地读着红楼里的句子。
往昔如烟。
叹息如烟。
“万宁！”他松开手，翻身仰面躺下，额头上泛着晶莹的汗珠。“可儿的事还没完结，我得回S城了。”
“好，你回吧！”我幽幽地道，趴在柔软的铺着白色床单和厚厚被褥的炕上。看着窗外流荡的风，在心头窸窸窣窣地掠过。
“你……不同我一起回吗？”他慢慢坐了起来，一粒粒将那琥珀纽扣一丝不苟地扣起。抚平衣衫上的褶子，眼里的狂热如满月时的潮水一般，渐渐散去。只在那张漂亮的脸上留下淡淡的粉红色光泽。雪白的纱帐随风飘荡，我匍匐在那一团雪白里沐浴着清亮的天光。
“不知道，我还没想好。”我懒洋洋地道。
“没有想好？”他抱着头，轻声叹息。眼神幽暗。
我伸出手指，在他雪亮的脚踝上轻轻刮过，抬眸看他，眼里流荡着笑意。
他怔怔地看着我，眸色氤氲。一把抓住我的手按住，俯身下来，0厘米的距离。
“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我咬着唇，望着那古井一般的双眸中流露出璀璨星光。默不作声。
“对不起，厉尘……”一语未毕，他已火烧火燎地贴了上来。
“我会想你的……食不下咽，寝不能安……不要让我一个人离开……”
宛如野火烧过平原，他在我心里放了一把邪火。
我惊悸地望着他清澈眼眸着那道惶惑且漂浮不定的倒影，我看见那女孩在火光之中颤栗哀嚎，直至最后，焚毁殆尽。
我猛地推开他。
泪水打湿身下雪白的床单，白色的纱帐飘摇。
我以为，我的根，在这里。那座遥远的孤独的城，又与我何干？
午餐在餐厅一个不大不小的包间吃，装饰华丽且前卫。足可围坐20人的大圆桌，铺着缀着湖蓝色流苏的桌面，正中放着透亮弧形玻璃罩着的景观台，有流水，有亭台，有鲜花，有绿荫，水汽朦胧，烟雾蒸腾，宛如仙境。清亮的精致的白瓷碗碟一一铺陈在每个人面前。
鱼汤乳白似牛乳一般，散发着淡淡的清甜。我一口一口地喝着，温暖的鱼汤让我暂时忘却先前的阴郁。
厉尘扬端着酒杯站在三哥面前，轻声说着什么。
宴西频频劝着肖萍和小昭吃菜喝汤。
顾倾城嚷嚷着要吃那个灰色的小丸子。只有顾意晚安安静静的吃着他碗里的饭菜。
坐在我身边的小昭，喝了一口杯子里青绿色的梅子酒。满脸带笑地握着酒杯。
“姐，你尝尝这个青梅酒，跟我小时候喝的一模一样的味道，口感好极了。”
我端起酒杯，浅浅尝了一口，清甜冰凉的青梅酒，和阿婆那会儿酿的一样的口感。清香浓郁的梅子气息，带着一丝淡淡的桂子花香。满满都是那逝去多年的阿婆的味道。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喝了一大杯。
我沉醉在那片又冰又冷又香又甜的追忆之中，阿婆过世后，再也品尝不到这曾经熟悉的味道了。
“嘿，不能再喝了，会醉的。”厉尘扬俯身夺下我手里的酒杯。
“我没醉。”我拉住他的手，望着那酒杯中载沉载浮的青梅，醉眼朦胧地望着他。
厉尘扬摇着头。
我抢过他手里的酒杯，“青梅酒而已，度数那么低，醉不了人的。”起身，走到三哥和肖萍面前。端起酒杯，微微一笑，“老万，我敬你！这些年真的、真的辛苦了。”我一仰脖，将整杯酒一饮而尽。
“今天怎么啦？是不是喝醉了？”三哥笑着，喝了一小杯。
“我没醉，诚心实意，感激万分。”我拍着胸脯，笑着。
抓起酒瓶，又倒了一杯，望向肖萍，目光幽幽，虽然，我一直不肯当面叫她一声妈妈，那对我来说，太难了。
“谢谢，谢谢你照顾我三哥……”我一口饮尽杯中之酒，目光闪烁。
“万宁，喝酒伤身……小厉，你看顾着点她……”肖萍端着酒杯担忧地看了我一眼。
厉尘扬拿走我手里的酒杯，一把抱住我。
我烂泥一样地贴在他胸前，眼前灯光流荡，恍若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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