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希娅像逗小孩玩似的轻佻笑着，在余欢面前抬头挺胸道：
“我不是谁，爱希娅就是爱希娅。答案很简单，就是这样呀，学长。”
昨晚明明还对自我一无所知的她，此刻却偏要装腔作势地作出这种回答，真正搞不清状况的，反而不像是爱希娅，而是余欢了。
余欢沉默数秒还是一言不发，停滞的眼光久久停留在另一双眼睛上。一双倒竖有睫毛、梦幻奇漫的樱粉色瞳眸。
然而，在余欢的印象里，粉发的爱希娅，拥有的却是一双与显眼发色毫不协调的黑眼睛。
“学长？您有在听我说话吗？在淑女面前这样做很失礼的哟。”
“……你的墨镜不错，很适合你。”余欢降下音调说道。
“是嘛？谢谢你。学长，果然只有您才能懂得我的品味。”爱希娅邪魅一笑，把手放在耳侧，做出假装扶墨镜的动作。
余欢除了点头外了无反应，爱希娅清了清嗓子，很注意礼仪地小声象征性咳了两声：
“……咳咳，不对吧？学长，我现在又没有戴墨镜，您要夸也应该在昨天傍晚刚见面的时候夸才对，啊不，我不是对您的体贴有意见，只是您的反射弧是否有点太长了？”
“呵呵……”余欢模样很开心地轻笑起来，“比起我，我还是觉得，爱希娅你的反射弧‘比较’长。”
爱希娅听罢，愉悦的脸色飞快阴沉下去，眉头也因为余欢不知好歹的话微微皱起。
“请您过来一下。”
爱希娅左顾右看两眼，抓住衣袖，趁机将余欢拉到空活动室。
砰。
一声轻响，墙壁与一只手心接掌。
气势汹汹之下，爱希娅把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余欢堵到墙角，余欢低头盯着她，阴沉的面色、锐利的目光，至于方才展示的盈盈笑容和淑女风范现刻也已荡然无存。
余欢老实靠在墙角里，极力避免接触爱希娅的同时目光又肆无忌惮地与之对视。
你想说什么？余欢很想开口问一问，但看到爱希娅认真生气的样子，觉得还是耐心等待对方先开口比较好。
……二人僵持半晌。
爱希娅眼露尖锐地盯住余欢，强忍着内心的气愤。
吱咯吱咯。
她没有开口，至于按在墙上的手压得更重，现在能听到的只有她咬牙的声音。
“哼。”
不屑地哼了一声，余欢轻斜嘴角，微笑而冷静地捧读：
“哇，还有壁咚。”
爱希娅没有被余欢着实难绷的胡话气笑，但确实是被气到了。
“呼——。呼……呼……呼……”
她深呼吸一口气，尝试冷静无果后，又重复了这一动作三次，终于勉强平复心情。
她瞪住这个自己无论如何也猜不透想法的少年，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昨天晚上接近深夜的时候也是，余欢，你一直在试探我吧？”
“是啊，毕竟不能让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的人参加行动。”余欢面无表情地说道。
爱希娅的声音渐而冰凉：“你一点都不真诚，作为陌生人虽然无所谓，但作为朋友，完全不够格。”
余欢移开视线，轻耸下肩膀，直言：“我还以为你会夸赞我做的没错呢，毕竟我的行为对于行动的安全和保密而言，是无伤大雅的。”
“你还真是个自大自恋的人，说白了就是欠揍。”
“艾夏先生，你如果觉得我欠揍的话，直接告诉我确实没有问题，毕竟我不会生你的气。”余欢重新看向她的眼睛，“但你也不要太感情化行事，这随时都有可能让你在将来栽跟头。当然，实际上我也不想同你绕那么多弯子，可是谁让我不能保证身边所有的人或事物都具有安全性呢。”
“懦夫。”
“我想也是，你会这么骂我，那个自称艾夏的人确实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听着平静到毫无波澜的陈述声音，感觉自己似乎就好像在和一个机器人说话，爱希娅的心情越加烦躁。
“算了，不管怎样都好。你是唯一知道真实的我的人，既然你没有挑衅的意思，那么我可以认为你现在是相信我了吗？”
“难说。但我在主观情感上愿意相信你，何况，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更坚定地相信你自己吗？如果是这样，我能做的，也只好是说服自己在主观上去更加相信你。”
爱希娅仰起头，声音带有蔑视的意味：
“你的话又长又没有意义，这样的话对别人还是少说一些吧，我现在只需要你直说，告诉我，你对我到底有哪些怀疑？”
话到此处，余欢淡漠地观察着爱希娅，内心已经清楚她此时此刻心里所想，和其自我认知的实际情况。
接下来开口的声音虽然依旧平淡，但还是不免多了一丝失望：
“你无需自证，我说过了，我相信你。艾夏，我承认你是诚实的，比余欢要诚实，艾夏，我确信你不会有损害这次行动的意图。”
不像少女的少女恶狠地啧了声嘴，面色依旧压制着愤怒，显然对听到的回答很不满意。
“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她说。
爱希娅提出的诉求未尝不可，绝非什么无法回答的事情，余欢想到，若是继续答非所问，这里的事情就会变得永远没完没了，如果要是又被其他人撞见，情况只怕会更麻烦。
“艾夏，如我们半年前所言，可不论是那时，还是今天，我都唯独没有考虑过你身上的这种情况，你没有发现你有些变了吗？”
爱希娅冷冷说道：“人都会变的，我倒是觉得你的变化才是真正的大。”
“不。”余欢摇头，“人只有遭受重大变故或受到环境长期的潜移默化，才会发生性格变化。而还有另一种情况，你没能考虑。”
“什么？”
余欢轻声说道：“你从未了解我。”
少女外貌的人嗤嗤笑着，清脆的笑声锐耳、轻蔑。
“你果真自大。”
“我没有自大，只是你自以为是的以为你了解我，包括你认定我自大、自恋，不管你是否承认，都是你一厢情愿得出的结论，自我说服式给我下定的定义。”
“那你很了解我吗？”爱希娅反问。
“没有，我从没说过我了解你，我如果了解你，就不必试探你，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余欢稍作停顿，盯住她的眼睛说道：
“我之所以怀疑你，建立在你不是艾夏的基础上，艾夏是谁，我大致认识……”
话说着，余欢伸出拇指，斜指向面前少女的下巴。
“但她是谁？又是什么身份，我一无所知。”
爱希娅愤怒地扇开余欢的手，冰冷道：
“这重要吗？你这样不陷入悖论了吗？那你告诉我，你又凭什么相信你的这副不属于你的身体。”
“……”
余欢终于沉默了，可是他的沉默却并不意味着爱希娅的胜利，也丝毫不意味着爱希娅戳中了余欢或者说他们共同的痛点。
抑或是说，仅仅只是属于艾夏的痛点。
“艾夏……”余欢轻轻开口。
即使面对着一位充满欲诱惑力的美人，爱希娅眼神中依旧充满了厌恶，心中更是已经极度不耐烦。
“还有什么鬼话？有屁快放。”
“你错了，你面前的这具身体，是属于原本地球上的余欢的。”
吱——隔壁房间的门开了，可能是又有谁到了主客厅。
漂亮的梦幻粉瞳挣得非常大，而填补眸光的“湖水”此时此刻却已停滞。
爱希娅呆呆地站在那里。
——你面前的这具身体，是属于原本地球上的余欢的。
这句话对于她的不可思议的程度不亚于初次“复活”来到德里沃时的震惊。
“余欢，你不是魂穿……”
清脆的声音开始变得苦涩、沙哑。
“不，不对，你的嘴里到底又有几句实话？你不可信……”
“艾夏。”
余欢打断她，随即撩起侧脸的白发，又说道：“我患有严重的白化病，在来到这片大陆之前，我就是这个样子。我在半年前向你隐瞒了这一点，不论是肉体还是灵魂，我都完整出现在了这里……然而你现也仅有一隅来到这里，一份连完整程度都不足以肯定的灵魂。”
“我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我不想陷入自证难题。”余欢不答反问，“你自杀了对吧？你对生前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爱希娅哽咽道：“夏天，具体日期不记得了……我死在了我工作的城市。醒来后，在格拉德的医院。”
“你在哪里工作？”
“……”爱希娅久久没有回答，她的面色没有迟疑，只有痛苦和迷茫。
“看来是回答不上吗？真是奇怪。”
明明才只是记忆体感上半年前的事情，爱希娅却只记得模糊的大概，详细的甚至连自己工作的城市都不记得了。
谁让她是一个连节气数量都能答错的家伙呢？
余欢也觉得再问下去就有些强人所难，于是在心中将得到的信息进行整理排列：
假设艾夏曾经历死而复生的“穿越”，但是只有来到了德里沃大陆，那么他来时的时间节点是恢元历764年的下半年，也许在10月末或11月初，地点是在格拉德的复古医院。
他占据了另一人的身体，猜测为德里沃原住民，并以身体原主人的肉体状态和身份存活在了德里沃。
他来到这里后，似乎正在经历持续性的失忆，正在遗忘过去的常识，或者说，他在失去原本的作为艾夏的自我，正在变回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
这样是否能够说明，艾夏的灵魂正在衰弱或是消散，而身体的原主人意识正在回归？
也有另一种假说，即艾夏的灵魂正在被身体同化，成为身体原主人的样子？肉体记忆的说法倒是可信，但这种同化现象真的有可能吗？如果是世界的规则，这是毫无逻辑且极度蛮横和不讲理的。
不管作出怎样的猜测，假说都必须有一个必要的前提——即建立在艾夏新的身体的原主人没有真正的死去。
……
……不行，现在获得的情报还是太少，还是无法获得定论。
真是的，来到德里沃后，净是些麻烦的事情。
结束思考，余欢敲了敲脑袋，看向此时陷入自我怀疑、颇有些一蹶不振的少女。
“再纠正你认知里的一个错误，你不是变性了，而是灵魂占据了她的身体。”
“……嗯，是这样。”
少女的语气软塌塌的，已经失去了血性。
“你认为她还活着吗？”
“她？你为什么还要明知故问呢？”
“我只是想知道答案。”
砰、砰、砰。
活动室响起规律的敲门声，余欢咽了口气，还好他在跟着爱希娅进入这里时顺带反锁住了活动室的门。
门的另一边，洛维恭敬的声音远远传来：
“埃尔夫大人，您在这里吗？行动提前开始了，亚德罗先生正在寻找您和爱希娅小姐。”
“爱希娅。”从对侧收回视线，余欢催促面前的少女。
爱希娅沉下头去，她把头压得很低，仿佛故意不想要余欢看见她的表情。
终于，她抬起头——迎面却是娇美、怪异的微笑：
“学长，我感受不到她灵魂的存在，我想，她的自我已经消失，空留下来的只有这副躯壳呦～”
“你……”
“我没事，嘻嘻，还有行动不是吗？你我都不会拖后腿的对吧？快走吧！”她大声地笑着，拍了拍余欢的腿，随后走去开门。
昏暗里，余欢注视她的背影，如果有条件，余欢很乐意给她的背影作画。
可是，余欢低下脑袋，轻轻摇头轻喃道：
“你装的一点都不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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