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不离被问的有点懵。
过去沈先生可从来没问过她要不要学什么，都是沈先生教什么她学什么。
她当年的一身剑术便是与沈先生学的，别看沈先生自己用剑不太行，但他的理论十分强大，只要符不离与别人交手一二，他便能看出符不离该如何破敌，又该往什么方向努力。如何扬长避短，如何避免水桶效应，如何更好地欺负齐无庙，都离不开沈先生的教导。
沈先生也总说符不离是他得意的学生，因为符不离总是能将他的话听进去，就算听不懂，也会努力去做。只要去做了，总归会有收获。
不过沈先生并不精通学校里教授的内容，符不离当初一边当死士一边上学，有时忙于训练或者任务，作业实在做不完，沈先生也会学着他的笔迹帮他做一些。按沈先生的说法是，重温一下这些知识也很是有趣。而且沈先生模仿笔迹的能力十分一流，旁人根本看不出端倪，老师当然不会察觉到有什么问题。
主要问题是沈先生做错的题目实在太多，导致符不离被老师骂了不少几次，说那么简单的错误他怎么还会犯。她当然不会把被责骂的怒意转移到沈先生身上，只是暗暗留了个心眼，尽量避免让沈先生接触到她的物理化学作业。
“沈先生觉得……我该不该学呢？”符不离反问。
本来到这里来，符不离就已经有些迷糊了，现在被问及这种问题，她更是头大。
也许是与女子们相处惯了，这种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弃思考，而将一切的思考权转移到了沈先生身上。
每当遇到问题的时候，她总爱将问题转移给别人，甚至是她自己会走向何方，她都更愿意让淑月去控制而非自己。这无疑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可是，她只是一个小猫咪，吃好睡好玩好反而是她更在意的事情——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她不希望自己在乎的人对自己失望，远胜于自己的梦有没有实现。
“不离，这是你需要自己决定的事。”沈先生道。
但沈先生并不打算回应符不离的寄托。
符不离对着沈先生又眨巴了两下眼睛。
她下意识地对着沈先生卖萌，想要靠自己的颜值换取一些智商上的优待。这么可爱的小猫娘看起来就不是很有脑子的样子，让这样的小猫娘思考问题是不是也是一种虐待动物呢？
可沈先生只是温和地笑着看着她，完全不为符不离的任何举动所动。
即便符不离在摆动耳朵，歪脑袋，抖尾巴，甚至还故意将腿放在了沈先生的身上，乃至于甚至做出了可能会被认为故作诱惑的行为，但沈先生依旧不为所动。
沈先生的意志力实在强大，以符不离的魔力而言，只要她运用了晚舟留给她的灵魂，很少有人能完全免疫她的控制。
虽然她想要的只是让对方代替她思考，可这种小小的心愿，沈先生也根本没有回应。
“不离，你不是死士了，死士已经不存在了。我是你老师，但不是你的主人。没有谁是你的主人，只有你自己才该是。做事要尽量动自己的脑子，不要处处动这些歪心思。虽说你现在是女孩子，可有些行为，作为老师还是要提醒你。”沈先生一边说着，一边将符不离搭在自己身上的腿拿到了一边，并将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尾巴撇开了。
“这种行为，会让人瞧不起的。”沈先生道。
符不离撇了撇嘴：“嗯，我当然知道……不过……”
她不由地搓了搓自己的双腿，低下了脑袋：“不过我还是相信沈先生啊，沈先生明知道我不会判断这些事情，你明白的比我多，你的选择一定会比我的选择更好。”
沈先生忽得哈哈大笑起来。
符不离看他笑，也不由地一莞尔，可想到他可能是在笑自己傻，便又沉下了脸来，不让自己跟着笑出来，那就真的显得太傻了。
比起自己会如何，她还是太在乎别人会如何了。沈先生能高兴，她便也能高兴，至于自己如何，她真的不那么在乎。
“没想到不离还有这么像女孩子的一面。”沈先生道。
“我……现在本来就是女孩子啊。”符不离说着，用手扯了扯自己的裙子，大意就是男孩子也不会穿这样的衣服。
她明白沈先生的意思，一来她勾引沈先生逃脱思考的行为就不是那么爷们，其次她与淑月相处久了，依赖别人已经成了本能。
其实过去也何尝不是如此，她一直在依赖别人的能量而活，老司马是过去给了她梦想的人，沈先生是给了她智慧的人，齐无庙、徐尧等都是给了她战斗的勇气与友情的人。只是过去身为男孩子，她还有一定的自尊心乃至自强不息的意愿，现在在小月饮楼呆久了，当猫娘当习惯了……
一个宠物并不需要那么多自己的思想，而一个柔弱的小萝莉又必须要依靠别人才能做到许多普通人正常就能做到的事情。她被迫对其他人产生了绝对的依赖，即便她的魔力量让她其实也并非不能自理，从过去不太愿意示弱，到现在会主动示弱让别人帮她拧瓶盖，她其实已经退化了许多。
她倒没有觉得这种退化是问题，她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并不排斥。要是她真的排斥的很强烈，她也不可能还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接受了女孩子的身份，当然连带着的柔弱与柔软，还有更为细腻且柔和的依赖，也一并都接受了。
见符不离如此摆烂的行径，沈先生站起了身：“我们去走走吧。”
符不离也跟着站起来，点了点头。
在沈先生身边，她又变成了那个矮矮的小不点。在这极为类似死士营地的地方，她心头竟然泛起了一抹甜蜜。
当初自己小时候，也是这么跟在沈先生身边的。
只是如今沈先生已经多了不少白发。
她不打算直接回应沈先生，而沈先生也看出来了她的不情愿。
两人在营地附近晃悠了一圈。
这里的半魔人人数确实众多，光是用肉眼就能看到许多半魔人的身姿。其中有几位符不离甚至觉得他们还能维持人性都是奇迹，不过能出现在这里，当然也不会是普通的半魔人。
虽然仓库隔绝了红雨的进入，但这片区域如今整体的魔力量都偏高。这对于正常猎魔人来说可能会感到一些不适，但对于半魔人来说，一定是十分享受的环境。
而这样的魔力气息，也很容易催化人心中的欲望，正如那些踏入赤潮海岸的人们一样，谁都会有释放欲望的想法，半魔人更是容易被影响的类型。
符不离觉得这里并不算安全，虽然看起来有几位半魔人实力不俗，可这里的环境依旧有着走钢丝般的赌意在里面。若是半魔人们发疯，很难想象这么密集的人群会发生怎样的危机。
与过去的三千死士不同，死士们基本都是人类，而且都是绝不会背叛或者发疯的人。可这里的半魔人，真的有死士们的觉悟，真的有死士们的可操纵度，又或者真的不会发疯刀刃向内吗？
起初到达这里的时候她就有过担忧，她不怀疑沈先生的能力，可她太了解魔力对人心的影响了。
秋夜见两人在闲逛，走过来问候了一下。沈先生说带着符不离四处看看，他问了要不要多派人手保护他的安全，他摆了摆手，笑道有符不离在，他不会有危险。
支开了其他人，来到了无人的仓库中。
两人无声地踱步，只有符不离的厚底鞋在地面踩出的哒哒哒声响。
符不离平时走路十分轻盈，若是没有鞋子，她几乎能做到走路不发出声音，如今发出这么大的声响，她有些不太习惯，也莫名的有些腼腆。
习惯了女孩子的身体是没错，但在沈先生身边这么大胆地展现自己是女孩子，这还是头一次。沈先生对她而言太特别了，特别到了她巴不得在他面前展现出自己所有的美好，可现在这些美好，更多的是属于女孩子的美好。
她的心思很乱。
她知道沈先生邀请她来，想图的是更远大的理想，是未来，是一片天下。但她心中的天下，目前就只是和大家在一起，当然与沈先生在一起也算在其中。
走到大门前，红雨还在下。
门口有雨伞，沈先生撑了一柄，符不离也撑了一柄。
在雨下漫步，脚尖踩过了许多个水坑。
这里没有旁人了，有些话，符不离也终于能说出口了。
“沈先生，你真的相信他们吗？他们不是死士，也许不值得你这么信任。”符不离道。
“用人之道可不能考虑相不相信，任何基于主观的价值判断都有瑕疵。真正能让他们凝聚起来的，是利益与梦想。我从来不相信他们，但我相信他们对新世界的渴望足够强烈。”沈先生道。
“沈先生……真的是你邀请我来这里的吗？你希望我加入你们吗？”符不离问。
在屋里人多眼杂，许多话符不离实在不好当面说出口。她不想让自己与沈先生难堪，愚昧的女儿像，当然也有一部分是想要演给其他人看的，让其他人觉得她是个只知道听话的笨蛋萝莉。
“嗯，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否，第二个问题，我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沈先生道。
“你如果需要，明明可以直接和我说。你明知道我一定会来的，你也明知道我一定会听你的话。你给我选择的余地，究竟是想给我一个态度，还是演给他们看的？沈先生……我不知道新世界是不是真的该存在，我是相信你的。你把我的过去告诉他们，是为了换取他们的信任，还是只是想要我加入你们？请先生……再教我一次吧。”符不离道。
“不离，你觉得这雨会下到什么时候？”沈先生问。
“停了也会再下，海底有东西在靠近，魔域在从海底朝陆地蔓延，只要魔域没有停下蔓延的脚步，红雨就不会消失。”
“你也觉得雨不会停吗？”沈先生道。
“嗯……”
“不离，有些事我是一定要做的，我是你的老师，也是老先生的朋友。我是想能够永远做你们的老师，但有时候也不得不去为了自己尝试拼搏一番。学生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我所做之事未必正确，你也未必一定要遵循我的选择。”沈先生笑道，“不离，其实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吧？如果是过去的你，不会反问我要不要去学。”
“我想知道沈先生的意思。”
“你能看到与我不一样的世界，能将我教你的处事方式带到更为广阔的天地，当老师的已然十分欣慰了。”
“沈先生……你真的可以直接命令我的。”
“可谁让我是你的老师呢？”
沈先生又哈哈大笑起来。
符不离沉默了片刻，低下了眸子。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要让他们邀请我来这里呢？这不是你的意思，而是他们的意思，对吧？其实你也不那么希望我加入进来？”
“不，我确实认为新世界势在必行，我若不成为那个人，也一定有别人来做。我并非不希望你协助我，若是有你帮助，我想新世界的梦想一定能更快实现。不离，这堂课，你没有好好听讲啊。”
“……沈先生，我……其实……没有那么多理想，我知道先生的意思是想让我自己去思考。过去我是个只会听你们指使的死士，死士……其实是算不上人的。但现在死士不存在了，我也开始有了自己的生活。先生是想教我，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是需要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对吧？”符不离道。
沈先生笑了笑：“你不是已经有自己的理想了吗？人呐，终归都该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奋斗。”
“沈先生，我不打算学你说的那些制衡之术，但是我也确实不懂你口中的世界格局。如果新世界的到来真的能改变人类的命运，我当然愿意加入你们。我相信宁愿不使用我这柄剑也要让剑明白自己不是被握在别人手上的人，是一个真正能够忧心天下的人。你的智谋也一直在引领过去的我走过许多的是非。”
“只是我现在也是小月饮楼的主人，小月饮楼背负着一条与你们不同的使命，而这条使命同样关系着天下众生的宿命，与人心无关，与权利无关，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与魔力本身争斗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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