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客栈并不需要什么招牌就能揽来顾客，只要旁边点上一堆柴火，让它烧着，无风的时候，便是远远就能看到的最显眼的招牌。
这里的夜并不黑，皓月当空，遍地银霜。
也许因为地势较高，站在外面，便觉得这月亮也比别处的更接近大地。
今天只有这么四位客人，林小壮落得个清闲，坐在躺椅上看着外面的天，直到那蓝衣女子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连忙坐起，却听蓝衣女子悠然道：“小哥哥，不知道最近这里有没有看到什么怪事？”
怪事没有，最怪的事怕就是在这里见到这样的女子了。
实在很难想象没有交通工具的四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要知道，这里距离最近的村庄，少说也要百里。徒步走百里不算奇怪，这里的农民有的甚至要背着行囊走上上百里。可打扮这般光鲜亮丽，脸上还没灰头土脸的就太少见了。
可平素见不到女子，光是听到那柔软的声音，林小壮就顾不上媳妇还在旁边，跟着蓝衣女子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自己的阅历。那些五年十年前的事，自己做的或是别人做的，都堆到最近来说，什么打家劫舍，什么英雄救美，一股脑往自己身上塞，直说的蓝衣女子屡屡笑起来。
她笑起来，一旦眯起了那红色的眼睛，便觉得分外好看。
看久了，那一抹红，也显得不那么邪异了。
正聊天间，林小壮忽得觉得自己这头顶有什么声音，他抬头看去，只见一只黑丝包裹的小脚，鞋子都没穿，就这么光秃秃地在屋檐晃悠。
这个小女孩出门不穿鞋也就罢了，袜底居然不脏。
太古怪了。
可她整个人都古怪透了，也不差这一点。
“喂，下来！你怎么上去的，那里危险！”
小楼怎么也有三层，这么小的娃娃摔下来可不得了。
“天杀的，你想死是不是！”他媳妇已经叫唤起来了，“好的不学学这些，给老娘下来！”
“哼。”小萝莉不屑地一仰脑袋，“本小姐就爱坐这里。”
“由她去吧。”
“那里危险。”
“她下来了，你们才危险啊。”女子笑道。
林小壮一时语塞，左右看了看，很低声地问道：“这位女侠，敢问你们……我们都是做小本买卖的，道理我都懂，我不该知道的我不要知道，但是，嘶，我能知道什么吗？”
“我们再等一个人。”
“谁？还有谁要来？”
“不知道她会不会来，如果来了，你会知道的。”
林小壮哦了一声，便没有再多问。
入了深夜，林小壮自己回到了屋里休息，可两位女子，却依旧站在外面。
“夜里风冷，你们赶紧回屋里吧，你们这个打扮会冻坏的。”
即便是夏天，这里夜间的温度也只有几度而已，盖着被子都有些冻手冻脚。
“无妨，你去休息吧。”蓝衣女子笑道。
她总是那么温柔，温柔地让人觉得方才感觉到的眼睛里的诡异是不是错觉。
这样的怪人他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便回到了屋里。只是偶尔偷偷往外看看。
屋顶上的女孩子，晃了一夜的脚。
屋檐下的蓝色女子，这般伫立了一宿，好似雕塑。
疯子，都是疯子。
他闭上了眼睛，关灯休息。
一宿之后，林小壮睡醒，只见四位客人并未离开，已经在桌边等着他做饭了。
来这里歇脚的客人一般次日都走的很早，这荒郊野岭没什么留下来的价值。
可那蓝衣女子来到他的身边，竟然告诉他她们还要在这里休息一天，一日三餐都要在这里解决。
林小壮虽然吃惊，但对方给钱给的一点都不含糊，本来住店一晚一间只要百元，他看他们不像差钱的主，就开口多要了一倍，对方也十分爽快地答应了。钱给够了，他也没有含糊的意思，自然满脸堆着笑意，客客气气地收下了钱。
他也忍不住好奇，他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如果是交通工具坏了，他也略懂一些修理技巧。毕竟在这里生活的人，交通工具就是命，大荒野上车坏在哪了，命指不定也就搁在哪了。
对方没有回他的话，那边的男人警告他不要问太多，收好钱就行，他也只好不再过问。
这里的菜算不上美味，但在这里能吃上口热乎的饭菜，喝上两碗干净的汤水，已经很不容易了。
每隔两天会有货车路过这里，为他们带来些新鲜的蔬菜，而这一天便是下一轮货车该来的时候了。
看着货车从颠簸无比，几乎不能算做是路的泥土路上开过来，蓝衣女子凑上前来，向货车司机打听了一番路上的情况。
这么一打听，还真让蓝衣女子打听出来了些怪事。
前天那位出发的司机，至今也没有回来。
两天时间，完全够一位司机跑个来回了。其实一天来回也没什么问题，但路途疲劳，通常都会分作两天来干活。
他们去的时候会带去些新鲜食材，送到西北路上的各个饭店集镇，回来时则会捎带上西北各地的香料水果，送到玄帝城西边的集运中心。
按照规矩，昨天他怎么也该回来了，可至今也没联系上他。
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那位司机不是什么规矩的人，这种地方生活久了的人，被这片红土大地沁透了身子，骨子里都或多或少有股子疯劲，干完活了跑去潇洒一宿也不算奇怪，只是通常都会给个消息，这次消息都不给，实在让人有些放心不得。
“他最后出现在哪里？”
“这谁知道，要么死在了哪个犄角旮旯，要么在哪逍遥快活，明天怎么也有个分晓了。”
对方显然不愿多说。
“如果不介意，你可否载我一程？”
“不方便。”
林小壮安慰了一下蓝衣女子，他们这些人，在路上走了很多年，轻易不会载陌生女子。像她这种明显有伴的女子，更是不会轻易带走。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
“当心些，这女人不正常。”
临行前，司机专程找到林小壮，小声叮嘱。
林小壮笑道：“我心里有数，干咱这一行的，怕不得这个。”
“要跟上去看看么？”小河边上，白发少女轻声问向蓝发女子。
蓝衣女子犹豫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
不用急了。
一眼就能望到天边，这是视野几乎不会被阻挡的地方。
而恶魔的气息，正在从天边靠近。
等到夕阳照到这片大地，血红的残阳会带来恶魔的欢笑。
到了那时候，一切会有分晓。
白发女孩闻言，犹豫了片刻：“那你在这里守着好了，本小姐要出去逛逛。”
言毕，白发女孩便消失在这旷野之上。
发动机的轰鸣掩盖不住车厢里狂躁的音乐声。
司机平大强一边高唱着歌，一边在路上前行。
他早看腻了这戈壁滩的景色，这片天地没什么好的，只是少了他，这条路上就少了许多可以驻足的地方。不是他要在这里维持生计，而是这片天地需要他才能被人所看见。
这一日只是日复一日行车中又一个普通的日子。在林小壮那里卸了些货，又在周国庆那里卸了另一批货，现在，他要去下一家店了。
下一家也在百里之外。
他纵情高歌，歌声震耳欲聋，却也只有他能听见。毕竟他嗓门再大，也唱不过这戈壁万古如一日的凄寂。
百里的路程，颠簸的道路，需要起码两个小时才能到达。不过他也不急，到了那里之后，路就好走多了。在那里还能稍微歇息一下，有家店的咖啡很不错，虽然只是冲泡咖啡，可泡咖啡的那位女子，着实有些味道。
——咔嚓。
他停住了车，眯着眼睛瞧向了不远处的山坡后方。
那里隐隐能看到似乎是一辆车的拐角。
戈壁上的石子路算不上路，车来车往压出来的路罢了。那车故意躲在了路边的小山坡后面，是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而且，那车怎么看都有些眼熟。
躲在这里干什么？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走过去，来到那货车边上。
这么走过去，他一时心头微微一喜，又是暗骂了一句。
这傻逼躲这里干什么？半路憋不住了来这里行方便？
但看车子的状态，似乎不像是刚停，更像是停了起码有半天了。
这个发现让他有些疑惑，大喊了几声：“老杨，在不在？”
“老杨？”
没有人回应。
他来到货车边上，驾驶舱没人，车后门开了，里面装着的水果散落一地，像是被胡乱扒扯过，还有几个水果被咬了几口。而且似乎有不少水果不见了。
这条路上运输不方便，一车水果往往会装满了才走，就算算上地上散落的水果，也起码少了有一小半。
遇到劫匪了？
他有些疑惑，四处又看了看。
已经不是过去吃不上饭的年代了，这百里几乎没有人烟，就算是劫匪都嫌弃这里过于荒凉，很多年没见到了。而且，抢水果这个行为也很说不过去，这条路经过的地方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对于那里的乡亲来说，运输远比种水果要难，果子常年有不少都烂在田里没人采摘。真的馋的受不了，去乡亲那里吃些果子，乡亲们也不会有什么责怪。这半路抢果子，抢走了也要起码拉走上百里，运输成本都要赶上抢果子的开销了。
“老杨！你死哪去了？”
他又唤了一声。
这么一唤，他忽然发现，车子的水箱也被人砸开了，里面一滴水都没有了。
这大戈壁遇到抢水果的劫匪，还把他人带走了？
到底是哪来的劫匪这么不长眼，玄帝城那边有钱人多的事，跑到这偏远地方来欺负本就没几个三瓜两枣的普通人算什么事？
他这么想着，忽得踩到了一块白色的东西。
他蹲下了身，捡起了那白色的骨头。
白的很干净，甚至上面还有黏糊糊的口水，摸起来有点恶心。
他忽得感觉手指有些微痛，看了眼刚才捡骨头的手套，一时呆了呆。
手套刚接触骨头的地方，开始冒出了白烟。
“赶紧把手套脱掉，现在还来得保住手。”一个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他一惊，连忙转过身。
面前的白发少女两手抱着胸，两眼略显无趣地盯着他。
“你是……你怎么过来的？”
他记得，方才在林小壮那里见过这个女孩。这种特别的女孩子，看一眼起码能记住小半年。
“喏。”少女指了指车顶。
“你偷搭我车？”
少女打了个哈欠，徐徐走到他的身边：“本小姐的话，你还是洗耳恭听比较好。”
少女顺手扯下了他的两个手套。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粗糙的手指，居然现出了不该有的红润。
“你刚才踩到的是右手无名指指骨的第三节，出自谁，就不用本小姐细说了吧？”少女道。
“什么意思？你杀了他？”平大强一时紧张了起来。
少女“切”了一声：“本小姐才不屑于吃这种粗糙的食物，看到前面那个洞了吗？”
闻言，平大强这才注意到，前方地上有个大约二十厘米高的洞。这个洞的大小，要是狐狸一类的动物大概能够顺利穿过去……
不，不只是狐狸，要更大一些，狼，或者……
他正想着，忽然，洞穴里冒出了两个眼睛。
那是黄色的眼睛，在发着光。
不像是兽类的眼睛，那眼睛太大太圆了，而且有些星星点点的，像是星光一样的波纹。
那样古怪的眼睛从洞里探出来，他竟一时看那眼睛看呆了，而忘记了周围的不寻常。
直到那眼睛的主人从洞里钻了出来。
“女孩子？”他惊讶道。
眼前的少女身穿一身鹅黄色的裙子，过于简单的裙子，甚至还有些半透明，就那么轻飘飘地挡在她的身前，甚至隐约能看到她身体的曲线，与那任何女孩子都不愿意被人直接看到的部位——虽然其实并不能看清。
那裙子只是半透明，隐约还有些像是蜻蜓翅膀的质感，能看到些细密的纹路。
她的脚是黑的，没有穿鞋子，从膝盖往下皮肤渐渐变为纯黑，像是甲壳一样的质地覆盖在她的皮肤上，看起来像是脚上长了一双皮鞋，晶莹发亮。
女孩子留着过肩的短发，有两根发丝古怪地高翘着，有些像是触须一类的东西。
她咧着嘴，微笑着。
嘴角还有些残留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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